长刀坠地的清响,如同敲碎了某种坚冰。南宫仆射怔立原地,泪痕未干,那双浅淡眸子里的滔天波澜却渐渐平息,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茫然。她仿佛一个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人,骤然被强光刺醒,一时间竟不知该看向何方。
林知文的话语,“见天地,见众生”,如同洪钟大吕,在她空荡的心湖中反复回荡,震碎了旧有的壁垒,却尚未建立起新的秩序。她下意识地弯腰,拾起那柄伴随她多年的素白长刀。刀身冰凉,熟悉的触感传来,却再也无法带给她往日那种唯我独尊、斩断一切的笃定。
刀,还是那柄刀。
但执刀的人,心已乱。
她看着手中的刀,眼神复杂无比。这柄刀,曾是她全部的寄托,是通往“完美武道”的唯一路径。可如今,这条路径似乎走到了尽头,或者说,路径本身,就是一条歧路。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前所未有的迷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不知道这《十九停》,还该不该继续推演下去。
就在这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驱使着她。或许是为了对抗这令人恐慌的迷茫,或许是想抓住最后一根熟悉的稻草,她体内那尚未平息的刀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十九停》的心法自行运转,残存的力量向着更高的层次冲击!
第十六停的关口,几乎在心神恍惚间便被强行冲破!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暴烈、更加决绝的刀意自她周身勃发,素白长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刀身之上,竟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细微的、如同血丝般的纹路!这是刀意催谷到极致,反噬其身的征兆!
她眼中闪过一丝混乱的厉色,双手握刀,就欲施展那威力绝伦、却也凶险无比的第十七停!这一停,乃是《十九停》中承前启后的关键杀招,一旦施展,刀出无回,不伤敌,便伤己!
刀尖震颤,凌厉无匹的杀意锁定林知文,仿佛要将这搅乱她道心的根源彻底斩灭!
然而,就在那石破天惊的第十七停即将爆发的前一刹那,南宫仆射的动作,猛地**凝滞**了。
刀尖悬停半空,距离林知文不过三尺之遥,那凝聚的恐怖刀意将空气都切割得发出嘶嘶声响,却再也无法向前递出半分。
她看到,林知文面对这足以威胁性命的一刀,脸上没有任何惊惧,甚至连防御的姿态都未曾做出。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之中,有洞悉,有悲悯,唯独没有敌意。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林知文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缕极其柔和精纯的文气逸出,并非攻向她,而是如同有了灵性般,轻轻托住了从旁边老梅树上飘落的一片、恰好经过两人之间的**枯黄落叶**。
那落叶本该被两人之间凌厉的气机绞得粉碎,此刻却在那缕文气化作的**流风**包裹下,安然无恙,甚至以一种异常舒缓、优美的姿态,在凝滞的刀意与平和文气交织的奇异场域中,缓缓飘荡,旋转,最终轻轻落在了地上。
动与静,杀伐与生机,在这方寸之间,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与和谐。
“你创《十九停》,”林知文的声音适时响起,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接穿透了南宫仆射混乱的心神,清晰地烙印在她意识深处,“穷尽心力,欲破尽天下万法,登临武道绝巅。”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凝滞的刀尖,直视她迷茫的灵魂:
“可是,南宫姑娘……”
林知文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问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如同九天惊雷般,狠狠劈在南宫仆射那已然摇摇欲坠的道心壁垒上的问题:
**“你可曾想过——”**
**“当你真的练成了那第十九停,破尽了所谓的万法,站在了那绝巅之上……”**
**“然后呢?”**
**“第十九停之后——”**
**“你,要去向何处?”**
“!!!”
南宫仆射浑身剧震,如遭五雷轰顶!
那凝滞的刀尖剧烈颤抖起来,第十七停那狂暴的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冰消瓦解**!她握刀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十九停之后……要去向何处?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她的一生,所有的目标,所有的意义,都系于那《十九停》,系于那虚无缥缈的“天下第一”。她就像一个埋头攀登的旅人,只盯着那看似最高的山峰,用尽一切力气向上爬,却从未想过,爬上峰顶之后,是该眺望更远的风景,还是……纵身一跃?
峰顶之后,或许是万丈悬崖,或许是更加孤独的虚无。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寻一个终点,可林知文却告诉她,那个终点,可能什么都没有。
停云听风,刀意散尽。
留下的,是一个被终极问题击垮的、失去了方向的灵魂。
林知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打破枷锁固然重要,但指明前路,或许更为艰难。
他散去指尖文气,那片落叶安然躺在地上。
院落中,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和南宫仆射那空洞而迷茫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