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利手的推断,如同在已显轮廓的凶手画像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使其面目骤然清晰了几分。书房内的空气因这逼近核心的发现而紧绷欲裂。张参军脸色铁青,呼吸粗重,脑海中已然开始疯狂筛选那些符合“中等身高”、“左利手”特征的熟悉面孔,每一个可能的名字都让他心头剧震。
然而,陆清然的目光却并未在已然取得的突破上过多停留。真正的法医之眼,从不满足于孤立的发现,它追求的是将所有痕迹串联成无可辩驳的证据闭环。她的视线,如同精密仪器的探针,再次扫过整个书房,最终,落在了那空置的太师椅,以及椅子下方那片颜色略深的青砖区域上——那里,是曾经巨大血泊的核心。
一个在此之前被“自杀”定论完美掩盖,甚至被视为佐证的细节,此刻在她脑海中变得异常突兀。
她缓步走到太师椅旁,没有去看椅子,而是蹲下身,仔细审视着椅子脚下及周边区域的青砖。血迹虽被清理,但血液渗透留下的深沉色泽,以及砖缝中无法彻底祛除的暗沉,依旧勾勒出了那片血泊大致的范围和形状。那是一个以椅子为中心,向前方和右侧(对应将军坐姿)扩散的不规则椭圆形。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投向卷宗上记录的、尸体被发现时的最终姿态——秦岳将军“端坐”于这张太师椅中,头颅低垂。
“端坐”……
陆清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她站起身,绕着太师椅缓缓走了一圈,视线在椅子、血泊范围以及脑海中模拟的颈部动脉喷溅场景之间反复切换。
“顾大人,”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新的发现所带来的冷冽,“请再看这里。”
顾临风和心神不宁的张参军立刻围拢过来。
陆清然指着椅子脚下那片最深色的血泊核心区域,又虚指了一下空荡荡的椅面。
“根据卷宗和现场血迹分布,这里,”她脚尖点着血泊核心区,“是出血量最大、积聚最久的地方,说明这里是主要出血点长时间停留的位置。”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但是,一个颈部动脉被割裂、大量喷血的人,如果一直‘端坐’在这张椅子上直至死亡,他身体的主要重量和位置应该是基本不变的。那么,最大、最浓的血泊,应该几乎完全集中在椅子坐面之下的区域,以及紧挨椅子脚的位置,对吗?”
顾临风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这是常识。
张参军也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然而,你们看,”陆清然的手指划过那片血泊的范围,“实际的血泊,虽然以椅子为中心,但却明显向前方和右侧延伸扩散,其核心区域,甚至有一部分超出了椅子坐面的正投影范围。”
她让人拿来卷宗,指着上面绘制的现场草图进行比对。果然,草图上清晰显示,血泊的范围超出了椅座,尤其是前方和右侧。
“这说明了什么?”陆清然的目光扫过两人,自问自答,“这说明,在出血的某一阶段,出血源——也就是将军的颈部创口——并非始终静止地位于椅子正上方!它曾经向前和向右移动过,导致血液流淌到了更远的位置!”
顾临风童孔一缩,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张参军也猛地反应过来,失声道:“你的意思是……将军他……他曾经倒下来过?!或者移动过位置?!”
“不是生前移动,”陆清然的语气冰冷而肯定,带着一种揭开最后伪装的决绝,“是死后!”
她走到太师椅前,模拟着当时的场景:
“凶手在刺穿将军颈部动脉后,将军因剧痛和失血,很可能从椅子上滑落、倒下,或者至少是身体大幅度前倾、侧倒。他的颈部创口在这个过程中,持续喷溅和流淌出大量血液,因此形成了这个向前方和右侧扩散的、范围较大的血泊。”
她指着血泊延伸的方向:“这才是符合濒死挣扎和失血过程的自然血迹分布!”
然后,她的手指移回那把空荡荡的太师椅,声音带着一丝讥讽:
“而凶手,在将军彻底死亡、血液基本凝固后,为了布置‘端坐自刎’的假象,又将他的尸体……重新搬回了椅子上,摆成了我们最初看到的那个‘端庄’的姿势!”
她刻意强调了“搬回”和“摆成”这两个词,充满了对凶手拙劣模仿的蔑视。
“正因为尸体被移动过,所以才会出现尸体最终‘端坐’的位置,与下方最大血泊核心区并非完全重合的矛盾现象!因为尸体被搬回时,下方的血液已经部分凝固,新的出血极少,无法再形成与之前完全对应的血迹了!”
这个推断,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自杀”假象的根基之上!
一个自刎而死的人,怎么可能在大量喷血的过程中自己移动位置,然后又爬回椅子上端坐好再死?这根本不符合任何生理规律和逻辑!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清然所说的——死后移尸!
张参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那把太师椅,仿佛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被一双手粗暴地扶起,摆弄成屈辱的“自杀”姿态。这画面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怒火与悲愤再次熊熊燃烧!
“混账东西!!”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双目赤红如血,“竟敢如此折辱主帅!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顾临风也是脊背发凉,他完全理解了陆清然的意思。这不仅是一场谋杀,更是一场充满蔑视与挑衅的、对死者尊严的践踏!凶手不仅要秦岳死,还要他背着“自戕”的污名去死!
陆清然看着激愤的张参军和面色凝重的顾临风,平静地补充了最后一个细节:
“而且,移尸的行为,也进一步佐证了凶手是左利手的可能性。在搬动、摆放尸体时,惯用手通常会承担主要发力点和精细调整的任务。如果你们仔细观察椅子扶手上可能留下的极细微磨损或痕迹(虽然被清理过,但或许还有蛛丝马迹),或许也能发现一些倾向于左利手发力的迹象。”
至此,一个完整的、充满恶意的犯罪过程,彻底浮出水面:
凶手(中等身高,左利手)潜入书房,与秦岳发生冲突,在b点受伤留下血迹 -> 凶手制服或偷袭秦岳,以左利手方式割喉 -> 秦岳倒地挣扎,在A点区域形成大范围血泊 -> 秦岳死亡 -> 凶手清理自己留下的部分血迹,伪造认罪书 -> 凶手将秦岳尸体搬回太师椅,摆成端坐自刎假象,放置佩刀 -> 凶手最后检查现场,制造密室后逃离。
每一个环节,都被陆清然从那些看似完美,实则漏洞百出的痕迹中,无情地揭露出来。
现场,陷入了一种悲愤与决心交织的死寂。
真相已然大白。
接下来,就是复仇的时刻。张参军赤红的眼中,已然燃起了猎杀的火焰。而陆清然与顾临风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为这火焰,指明最终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