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特有的气味。日光灯管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冷白色的光线中。苏晓岚站在铺着白色瓷砖的实验台前,调整着台灯的角度,让光束精准地聚焦在载玻片上。那里放置着一小撮从山神像处小心翼翼刮取下来的白色结晶残留物,在强光照射下,这些微小的晶体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林槐生站在实验台另一侧,藏青色风衣的衣摆还带着山间的潮气。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苏晓岚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要从这些细微的化学变化中捕捉到真相的蛛丝马迹。
开始吧。林槐生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晓岚点了点头,用滴管吸取少量蒸馏水,手腕稳定地将水滴精准地滴在样本上。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白色结晶迅速溶解,水面上浮起一层细密的白色颗粒,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她熟练地将载玻片置于显微镜下,调整着焦距,镜头下的画面逐渐清晰。
成分分析很明确,主要是氯化钠,也就是我们日常使用的食盐。苏晓岚一边观察着显微镜下的画面,一边用专业的语气解释道,不过有趣的是,溶液中还检测出少量羊脂成分。羊脂具有一定的黏性,这让液体能够更久地附着在粗糙的石面上,不会像普通露水那样快速蒸发或流走。
她直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槐生,继续分析:所谓的神像流泪,从科学角度很容易解释。有人提前在神像底座的孔洞里注入饱和盐溶液。随着昼夜温差变化,溶液受热膨胀后会从孔洞中渗出,遇到空气后水分蒸发,盐分析出,就形成了那些和我们在现场看到的白色盐霜。
林槐生走近一步,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实验台的边缘:那天赵神婆表现得异常激动,用红布死死捂住神像的脸......
这正是为了掩盖这个精心设计的机关。苏晓岚接过话头,从证物袋中取出一份检测报告,我们在溶液样本里检测到微量的快干胶水成分,这应该是用来临时封堵小孔的。需要制造时,只需拔掉堵头即可。温度的变化自然会完成剩下的工作。
这个结论让实验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林槐生摩挲着下巴,眼神深邃:果然是人造的。凶手不仅懂得利用化学原理,还很了解当地人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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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圈位于村子最边缘的地带,低矮的土墙勉强围出一片泥泞的空地。还未走近,一股浓烈的膻味混杂着牲畜粪便特有的气味就扑面而来,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鼻。几头山羊瑟缩在角落的茅草棚下,见到生人靠近,立即惊慌地往后躲闪,发出不安的叫声。
这里很不对劲。白石头蹲在羊圈入口处,指着地面的痕迹说道。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在泥地上仔细搜寻着。祭羊是只特别健壮的黑山羊,比现在圈里这只明显大了整整一圈。你们看这里的拖痕——
两道平行的拖痕清晰地印在泥地上,从羊圈中央一直延伸到后门。拖痕很深,显然是有重物被从这里拖拽而过。后门的木闩上有明显的撬痕,新鲜的木屑散落在地面。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个生锈的铁桶孤零零地立着,桶壁上沾着黑色的油污,还有几根黑色的羊毛黏在上面,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负责看管羊圈的老杨蹲在门口,手里的旱烟枪冒着缕缕青烟。他的脸色显得很是焦虑:昨晚我明明锁好门才回的家。半夜好像听见羊叫了几声,还以为是起风了,就没起来查看......今早一来,祭羊就不见了,多了这只瘸腿的。这可怎么跟乡亲们交代啊......
苏晓岚戴上手套,用棉签小心地采集铁桶内的残留物。她将棉签放在鼻尖轻嗅,随即肯定地说:是煤油。纯度不高,应该是常见的照明用煤油。她转向林槐生,补充道,这种煤油常被用来做助燃剂。
林槐生的目光从铁桶移向远处祭台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偷换祭羊,制造拖痕......凶手在布置那个诡异的现场时,一定需要帮手。而且,他们对村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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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前的空地上,气氛格外紧张。赵神婆带着二十几个村民堵在祠堂门口,她挥舞着桃木剑,声音尖利得刺耳:警方动了祭台,亵渎了山神!山神历来厌铁,必须用铁器祭祀赎罪,否则全村都要遭殃!
村民们窃窃私语,脸上写满惶恐和不安。几个老人更是跪在地上,朝着祠堂方向不停叩拜。就在这时,林槐生从警车后备箱取出一把崭新的铁锹,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到祭台前,一声将铁锹重重拍在石面上。
啊——村民中爆发出惊恐的呼喊,赵神婆更是尖叫起来:亵渎!这是亵渎!山神爷要降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祭台周围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预想中的电闪雷鸣,没有地动山摇,连树上的鸟雀都安然如故,依旧在枝头跳跃鸣叫。
林槐生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冷静:山神厌铁?那这把铁锹放在这里这么久,怎么没有招来任何报应?
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是啊......上次修祠堂屋顶,不是也用了铁钉吗?我家的锄头前天还靠在祭台边上呢,也没见出什么事......
赵神婆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明显失了底气:是、是你们心不诚!山神还没来得及发怒!
站在人群中的刘满仓脸色变了变,悄悄往后挪了两步,掏出手机快速按着键盘。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一直保持警惕的白石头用相机精准地捕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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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白石头家的小屋里只亮着一盏旧台灯,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面墙壁上贴满了他在山村各处拍摄的照片——蜿蜒的山路、古老的祠堂、雾中的祭台,每一张都记录着这个山村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将相机连接到电脑,点开一个命名为的文件夹。
除了昨天给您看的那张,我还拍了这些。白石头点开一张照片。画面上,戴斗笠的黑影站在祠堂门前,手中的竹竿顶端绑着一个粗糙的网兜,网兜里似乎装着什么重物,将竹竿压得微微弯曲。另一张照片拍到了斗笠人的鞋子——那是一双常见的胶鞋,但鞋底有着特殊的花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我后来仔细比对过,白石头放大照片,祭台东侧那些被压实的羊蹄印旁边,有几个很浅的印子,和这个鞋底花纹很像。因为被羊蹄印覆盖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槐生俯身细看,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的鞋印:你还听到了什么特别的声音?
除了竹竿拖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像是水洒了。白石头压低声音,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祭台那个位置。
林槐生的手指点在照片中的竹竿上,若有所思:用竹竿挑着重物,脚不沾地......或者,利用羊群来掩盖足迹?这个手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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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支书家的堂屋里,昏黄的灯泡在屋顶轻轻摇晃。林槐生问起祠堂钥匙的下落时,村支书不停地搓着手,支支吾吾:祠堂的钥匙一向是赵神婆管正门,白秀莲管偏门......这是老规矩了。
在村尾一栋年久失修的老屋前,他们找到了正在门槛上择菜的白秀莲。这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听到二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择菜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我把钥匙弄丢了!前天就丢了,怕被骂,没敢说......
林槐生注意到,她颤抖的手指指甲缝里沾着些许红色的漆料。这个细节让他立即想起,祠堂偏门的门框最近刚刷过红漆。更值得注意的是,她的袖口沾着几粒特殊的草籽——这种草籽的形状很特别,和祠堂台阶石缝里生长的野草籽一模一样。
当林槐生转而询问赵神婆时,她掏出的钥匙串上,那个据说从不离身的小铜铃不见了踪影。钥匙环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圆环,大小和形状正好与白石头照片中那半个铜铃的轮廓完全吻合。
夜色渐深,山风穿过老旧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祠堂的两把钥匙——一把得蹊跷,一把得诡异,在这个被迷雾笼罩的山村里,指向了更深层、更黑暗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