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的焦点，如同聚光灯一般，精准地投射到了那辆牌2008款水田专用三轮车上。这是凶手留下的最具象、最可追踪的实体线索。马国栋在案情分析会上用力敲着白板上那辆三轮车的照片：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最实在的线索，必须一查到底！他立即兵分两路：一路由赵磊带队，远赴山东厂家溯源；另一路由张劲松负责，在本地顺藤摸瓜。
山东某农用三轮车厂家的档案室，时间仿佛在此停滞。高大的金属货架密集排列，上面堆满了历年的销售记录簿、配件清单和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泛黄车型图纸。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轻微机油混合的气味。赵磊和一名厂里的老技术员坐在靠窗的电脑前，屏幕上正显示着2008款水田专用三轮车的详细结构图和参数列表。窗外远处，现代化生产车间的机器轰鸣声隐约传来，与室内的静谧形成对比。
警察同志，你看，老技术员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滑动鼠标滚轮，调出了清晰的轮胎特写图纸，这种特定角度和深度的人字防滑纹轮胎，是我们厂子在2008年到2010年之间，专门为水田和泥泞路段设计的。你们看这个纹路深度，比普通轮胎深了将近一倍，就是为了在泥地里增加抓地力。
他切换屏幕，显示出当年的销售区域分布图：就因为太 specialized（专业），销量一直不好，就生产了那三年，后来因为市场需求小就停产了。主要就销往东北部分地区，以及河北的一些农村，这些地方水田比较多。
赵磊仔细记录着，追问道：那当时负责东北片区销售的经销商是哪位？我们需要最直接的经手人信息。
技术员在数据库里查询了一下，又翻出一本纸质通讯录核对，很快给出了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是沈阳的一个姓王的经销商，我们都叫他老王，干了十几年了，他那边的销售记录应该最全。我记得他去年还来厂里参加过经销商大会。
赵磊拿出现场拍摄的轮胎印和缸体照片，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款车，除了轮胎特殊，车斗或者其他部位，有没有什么出厂的、共性的标识或者特征？比如特殊的焊接痕迹？这能帮助我们精准识别。
老技术员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站起身走到后面的档案架前，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那批车的出厂检验存档照片。他戴上老花镜，一张张仔细比对，最后肯定地说：有！你看车斗侧面这个位置，他用铅笔在照片上圈出一个区域，这批车在焊接车斗与底盘连接处时，因为当时夹具的一个小特点，会留下一个不太明显但很独特的月牙形焊接印记，算是那批车的一个小。
他指着照片上的细节：这个印记不大，大概三四厘米长，形状像个月牙，位置很固定。如果不是特意去找，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
带着月牙形焊接印记这一关键特征，张劲松和赵磊在沈阳一个大型农机市场边缘找到了经销商老王。他的店铺门口空地上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新三轮车，几个工人正在装卸货物。店内货架上堆着轮胎、零件等配件，空气中充斥着橡胶和机油的味道。老王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手上带着常年与机械打交道的粗糙痕迹，正坐在堆满单据的办公桌后接电话。
等老王挂断电话，张劲松将轮胎花纹和月牙形焊接印记的照片推到老王面前。老王，麻烦你仔细回忆一下，2010年前后，从你这里卖出去的这种2008款水田专用三轮车，具体都卖给了谁？
老王扶着老花镜，从抽屉里取出几本边角磨损、纸张泛黄的销售账本。他慢慢地翻动着，手指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逐行划过，嘴里念念有词。这款车不好卖，太 specialized（专业），价钱还比普通款贵一截，我记得很清楚。
他最终用手指点着三个名字，把账本转向张劲松和赵磊：总共就卖出去三辆。第一辆，是2010年开春，卖给了下河村的老李，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买这个车就是为了下地干活。不过他命不好，2011年秋天开拖拉机出车祸，人没了，车也报废了，这个有交警队的事故记录可查。
第二辆，他手指下移，是2010年夏天，卖给红旗屯的一个养殖户，叫刘大军。但他2012年就不干养殖了，把车转手卖给了一个邻县来收废品的人。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收废品的打扮挺奇怪。
赵磊立刻追问：这个收废品的人，有留下什么信息吗？姓名、电话、身份证号？
老王无奈地摇摇头：没有。那人怪得很，大热天还戴口罩帽子，看不清脸，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具体哪里的我说不上来。付的是现金，没留任何联系方式。我就记得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工装，旧兮兮的，但是洗得还算干净。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辆车斗侧面，确实有个不算大的凹陷，就在你照片上这个月牙形印记旁边不远，当时我还因为这个给他便宜了二百块钱。
张劲松和赵磊对视一眼，心中一动。戴口罩帽子、外地口音、深蓝色工装、车斗有凹陷——这些特征与凶手画像高度吻合。
第三辆呢？张劲松继续问。
第三辆是2010年冬天，卖给榆树岗的老张，他是个瓦工，买这个车是为了拉建材。但没开多久，大概也就个把月，他就跑来跟我说车在院子里被偷了，当时还报了案，派出所有记录。老王补充道。
邻县收废品的外地口音深蓝色工装车斗有凹陷......这些特征与凶手画像高度吻合。张劲松和赵磊立刻将重点放在追踪这第二辆车的去向上。他们以老王店铺为中心，对周边，特别是邻县的所有摩托车、三轮车维修铺进行了地毯式走访。
这是个繁琐的过程。邻县有三个镇，十几个行政村，大大小小的维修铺有二三十家。侦查员们拿着放大的三轮车照片，特别是标注了月牙形凹陷特征的照片，一家一家地询问。大多数店主都是摇摇头，表示没有印象。有的店铺已经换了几任老板，根本无从查起。
第三天下午，在邻县一个偏僻乡镇边缘，一家挂着修车补胎破旧招牌的维修铺里，终于找到了关键线索。维修铺门面很小，墙上沾满油污，地上堆着各种待修的轮胎和零件。老板老陈是个寡言的中年人，正蹲在地上摆弄一辆自行车的链条，满手油污。
看到张劲松递过来的、用红圈标注了月牙形凹陷特征的三轮车照片，他停下了手里的活，接过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这车......有点印象。老陈皱着眉头回忆，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像是......2011年冬天，对，就是快过年那阵，天挺冷的。一个男的骑着这车来我这儿，说要换轮胎，还要修刹车。
他比划着：车斗这边，确实有个瘪窝，就在你照片指的这个弯月牙印子旁边。那人说话......听着不是本地人，像是河北那边的口音。也穿着那种蓝色的工装，跟你照片上这个颜色差不多。
赵磊强压住激动，尽量平静地问：陈老板，他还说了什么？比如他住哪儿，或者要去哪儿？修了哪些具体部位？
老陈摇摇头：没说具体。就跟我说，他暂时住在附近那个废弃了好多年的砖窑里，修好了他急着用。换的是右后轮的外胎，刹车片也磨损得厉害，都给他换了新的。干活挺利索，给的现金，也没还价，修完骑着就走了。
废弃砖窑！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张劲松和赵磊立刻带队，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带领下，赶往那个位于镇子外荒坡下的废弃砖窑。砖窑周围杂草丛生，几乎有一人高，一条被踩出的小径若隐若现。窑体早已残破不堪，红砖裸露，部分穹顶已经坍塌。走近了能闻到一股霉味和动物粪便混杂的气味。
里面光线昏暗，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垃圾，地面散落着碎砖和干枯的杂草，窑壁上留有多年烟熏火燎的黑色痕迹。在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干草铺成的、类似床铺的痕迹，旁边还有用几块砖头垒成的简易灶台，周围散落着几个空罐头盒和食品包装袋，显然曾有人在此短暂栖身。地面上还有一些零散的烟头。
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注意保护潜在物证！张劲松下令，声音在空旷的窑洞内引起轻微回响。他和赵磊打起了强光勘查灯，光束在昏暗的窑洞内仔细扫过每一个缝隙和角落。其他警员也分散开来，进行拉网式搜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窑洞内的空气沉闷而压抑。突然，赵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响起：张所！你看这儿！
在墙角一处松动的砖块缝隙里，他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他小心地戴上手套，示意旁边的同事进行拍照固定后，才轻轻拨开碎砖和浮土。一件卷成一团的深蓝色工装被拽了出来。工装油腻不堪，沾满泥土，并且在胸口、袖口等位置，可以看到一些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可疑污渍。
张劲松立即上前，接过工装，小心地在铺好的取证布上展开检查。工装很旧，但质地结实，正是那种常见的工装布料。在工装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口袋里，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是一张折叠得很小、边缘磨损严重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是一个赌债欠条！欠款人名字部分被水渍浸染模糊不清，但债权人处相对清晰地写着河北金龙赌场，金额是五万元，日期是2009年年底。除此之外，口袋里还有几个已经空了的白色塑料药瓶，赵磊一眼就认出，这与在孙德山家窗台上发现的那瓶未开封的感冒药，是同一品牌同一型号。
立即封锁现场！扩大搜查范围！张劲松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物证被分别放入专用的证物袋中密封保存。后续的搜查中，又在砖窑另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几本地图册。
物证被立刻送回县局。李雪带领团队连夜进行检验。结果很快出来，她拿着报告快步找到张劲松和马国栋，语气肯定：张所，马队！那件工装上的多处暗褐色污渍，经dNA比对，与第一名受害者赵老栓的血液样本完全匹配！同时，在工装纤维里，也检出了与王秀莲家冻缸内壁提取物一致的黄牛皮纤维！工装的布料材质，也与陈满仓案冻梨上提取的纤维吻合！
马国栋重重一拳锤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如刀：工装上的血迹直接把他和命案现场挂钩，牛皮纤维印证了他的伪装身份，赌债欠条解释了他的作案动机！他拿起那张欠条，凶手是河北人，在老家欠了赌场的高利贷，被逼无奈，或者说是选择了一条邪路，流窜到我们东北，以收皮子为掩护，专门挑选最没有反抗能力的独居老人下手，盗取他们的低保金！这就是他犯下这一系列罪行的根本原因！
一直笼罩在凶手身上的厚重迷雾，仿佛被一道强光刺破。他从一个只有模糊行为特征的幽灵商贩，首次显现出河北籍、欠赌债、有特定交通工具和临时落脚点的清晰轮廓。案件的侦查，终于从大海捞针般的摸排，进入了可以精准画像、重点追查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