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子，出门啊！”
林洛和老舅一出来，门外已经有好多早起做饭的人了。
早八晚五、周末双休是今年才实行的制度，这时候落实得还不错，至少公家单位都在执行。
因此，早上六点，家家户户的女主人就已经起来做饭了。
不只是因为一大家子人的饭做起来耗时，更因为单位虽说八点上班，但孩子却得七点开始上早自习 —— 即便现在是暑假，习惯也已经养成，所以五六点该醒的人也就醒了。
老舅一看都是周围的邻居，连忙回了招呼：“哎，姨，嗯，我出去。”
这招呼都不如不打，一下子就被缠住了。“东子，你家昨晚咋回事啊？”
不知为啥，胡同里明明都是独门独户，可邻里间却偏没什么分寸感；反倒是住了楼房后，大家才开始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好事的老娘们，上来就打听人家昨天的家丑，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看来，昨晚有人在老赵家门口闹闹哄哄的这事，街坊四邻都知道。
也是，这么早起来做饭本就辛苦，谁不想看别人家点笑话呢？
老舅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确定。
到时，林洛先开了口。
“大奶奶，那不是前街老易家的小子出事了嘛！您也知道我姥姥那工作，街坊四邻谁家有事不得找她？她又不像您，是享清福的家庭妇女，啥都不用操心，一辈子都是大奶奶的命。哎，您不知道，上班就是这样，总有操不完的心。”
这世上连父母都未必全盼着你好，更别说外人了，所以没必要对谁都给好脸色。
这个家属院胡同的鄙视链很明确：家里有当官的，就瞧不起职务低的；双职工家庭，就瞧不起单职工的。
老赵家的当家人快退休了，如今还是个副主任级科员，这几年越来越让人轻视。
这种轻视，多是那些上班的人回家闲聊时，说给家里老少听的。
这么一来，那群不上班的人，比有工作的人表现得更明显，仿佛赵家老头不是要退休，而是要被双规似的，一个个都等着看老赵家的笑话。
其实赵家再怎么落魄，也是中等偏上的人家。家里就老舅一个没工作的，其他人都有个正经班上 —— 比周围那些靠一个人上班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家，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林洛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周围人：我家不用这么早起来做饭，我姥姥有钱买早饭。
这比骂人还让人难受。
恶意这东西，不是你赔着笑脸，别人就看不出来的。
就像此刻，笑着跟老舅打招呼的大妈们，脸上挂着笑，心里指不定盼着你家出点事呢。
就像刺客，林洛也是笑着回答街坊的话，可听着就是让人觉得刺耳。
这群不上班的多是农村妇女，跟着男人嫁进城里，一辈子最羡慕的就是有工作的人 —— 哪怕到了这岁数，在她们心里，能有个班上仍是最体面的事。
这也正是 “买卖工作” 这事怎么算都不划算，却始终有市场的原因。
别说现在了，往后几十年依旧如此。花大几万甚至几十万，买一个月薪两三千的劳务派遣岗位，谁也说不清要干多少年才能回本，可就是有人买。
而且岗位越体面，越紧俏，也越值钱。
林洛三句话不离 “你们没工作”，这简直是往这群家庭妇女的肺管子上捅。
经编厂车间主任的媳妇差点没急眼：“你……”
她男人年轻的时候搞破鞋跟一个女学生搞到一起了，她去厂子好一顿闹，可所有人都不站在她一边，都劝她大度，原因就是被耽误人家技术员工作，你一个家庭妇女闹什么。
她是最受不了别人因为她没工作点怼她的。“我....”
女人身边机械厂副厂长的媳妇赶紧拉住她，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随后才笑嘻嘻地打着圆场。
“哎呀，在家有在家的好，上班有上班的难。说是一天就上八小时班，可哪有真能歇着的时候？老赵嫂子也不容易，大半夜的还让人叫走配合工作，多辛苦啊。”
跟一个孩子计较，怎么说都没理。
像纺织厂、经编厂这类不用过多考虑选址的厂子，选址时多半会选在重型机械厂这类重体力劳动厂子的周围。
原因很简单：纺织厂、经编厂多是女工，而机械厂满厂子都是男工，两边方便搞对象。
要知道，女人不愁嫁，可要是让男人，尤其是扎堆的男人 —— 找不到对象，那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因此，经编厂和机械厂算是 “联姻单位”，好到经编厂的妇女主任都能当机械厂的家。
也正因如此，机械厂副厂长的媳妇说了句话，经编厂那媳妇也就闭了嘴。
安抚完这人，副厂长媳妇又转头问老舅：“军子，昨天那闹哄到底是咋回事啊？”
老舅还没开口，林洛先接了话。
“前街易老蔫他家老小子宝义，带人去你们机械三厂偷东西，让警察逮住了。那几个孩子连厂门都没翻进去，可你们机械三厂清点损失时，非说丢了两台报废锅炉、四辆卡车，还有一套翻板机、热压机和模具。易老蔫不服，在派出所闹了起来，这会儿也不知道咋样了，反正放话了：你们厂子不给说法，就捅死你们。”
林洛这话纯是顺嘴瞎胡咧咧，就是为了吓唬这女人 —— 这群老娘们实在太招人烦了。
可心虚的人是经不住糊弄的。
机械三厂是真丢了这些东西，那几个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偷走这些东西，可厂子里配合调查的人却硬说就是他们偷的 —— 这不是把警察当傻子，就是故意给厂子上眼药。
因为，厂子这些东西哪去了，大家心里有数。
这种事，如实举报未必有结果；可把它搞得这么荒诞，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耍，事情才能发酵。
办事的人，为了大局着想时，很多事会被冷处理；可这事要是变成了 “臭鸡蛋”，就没法冷藏了 —— 官声要是成了笑柄，人还怎么进步？
就说川州四大名人：赵光腚、傻桂兰、胡老九、于丙年。
后两个一个是矿务局的高层，一个是县委的高层，如今跟 “傻子” 并列，虽说还在高位，可懂的人都懂，他们的政治生命算是到头了，自此再无寸进。
“啥？” 机械厂那位宁副厂长的媳妇脸都白了，“东子，宝义不是你朋友吗？你咋没跟着去啊？”
林洛今天俨然成了老舅的 “嘴替”，立刻接话：“哎，大娘，您这话啥意思？我老舅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咋可能干这种偷摸的事？”
当年他就觉得这事不对劲，如今看来，当初老舅也是个替死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