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奎阴狠的目光和那句“走着瞧”如同冰锥，刺在余则成的背心，寒意久久不散。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融入街上稀疏的人流。手中的纸包，尤其是那本厚重的旧账本，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铁，烫得他手心发麻，却又绝不能松开。
他不能回站里，也不能直接回家。马奎的敌意毫不掩饰，李涯的怀疑如影随形，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安全。他需要一个绝对私密、不受打扰的空间，来解开这本旧账本的秘密。
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地点，最终锁定在离此处不远、靠近码头区的一家小旅馆。那里鱼龙混杂，流动性大，多用现金，很少盘查身份。他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这才低头快步走进那家名为“悦来”的旅馆，用提前准备好的化名和现金，开了一个钟点房。
房间狭小逼仄，墙壁泛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余则成反锁好房门，拉上那扇几乎不透光的厚布窗帘，这才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
他先拿起那本《七侠五义》，仔细翻阅。书页泛黄，内容确实是普通的印刷体，没有任何手写标记或特殊折痕。系统界面也毫无反应。这似乎只是一个引子，或者说是为了购买下面那本账本而做的铺垫。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本沾满灰尘、封面模糊的旧账本上。账本很厚，纸张粗糙，边角卷曲，上面记录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货物名称和数字，看起来像是某个倒闭小商号的陈年烂账。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调动【情报分析系统】。
【事件回溯】界面微微亮起，但对这本账本本身无法进行有效回溯，毕竟它只是一件物品，没有动态事件可供记录。然而，当他的意念扫过账本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和模糊的货物品名时，系统再次给出了反应！
不是红色高亮，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蓝色的光点，在某些特定的数字组合和品名上跳跃、闪烁，仿佛夜空中的萤火虫，指引着某种规律。
余则成心中狂震！这蓝色光点，与之前发现关联时的红色高亮不同，更像是一种……解密指引？
他立刻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了那个从医院带出来的、卷成筒状的蓝色文件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露出里面那份“天津码头货物吞吐量统计报表”。
他将报表和旧账本并排放在床上，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移动。
系统界面上，蓝色的光点跳动得更加活跃了！报表上那些由吕宗方用密码做的细微标记，与旧账本上某些被蓝色光点标注的数字、品名，开始产生隐隐的对应关系！
这本旧账本，根本不是什么废弃账本，它就是吕宗方留给他的密码本！一个用看似毫无价值的商业账目伪装起来的、极其隐蔽的密码本！那个旧书摊，就是一个死信箱或者联络信号点！吕宗方牺牲前，一定做了最坏的打算，留下了这条极其隐蔽的复联络络线！
巨大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同时涌上心头。吕宗方……这位引路人，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为他铺设了这样一条生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他必须尽快破译出文件上的信息。
凭借着系统蓝色光点的指引，以及融合记忆后对吕宗方习惯和约定密码规则的残存印象，余则成开始了艰难的破译工作。他就像一个考古学家，在两份看似毫不相关的文件中，寻找着隐藏的骨架和脉络。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和铅笔在纸上记录的沙沙声。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精神的高度集中让他刚刚痊愈的头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
终于，在将近两个小时的紧张破译后，报表上那些密码标记所对应的真实信息，被一行行整理了出来。
信息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吕宗方留给他的最后警示和指令：
“峨眉峰：见信如晤。吾身份或已暴露，恐难久持。若吾出事，速切断一切原有联系。‘账本’为新钥，‘书摊’为临时信标，慎用。你之代号及部分情况，已通过紧急渠道上报‘老家’，新的联络人将会主动与你接触，暗号为‘秋风送爽，明月寄相思’。在此之前，静默，潜伏，保护自身为第一要务。警惕站内，李、马皆敌，吴心思难测。可相机利用陆。”
第二部分，则是一份简短却无比重要的情报：
“查实，军统内部有高层与日伪残余‘黄雀’小组勾连，代号‘佛龛’。此次行动泄密与其有关。‘黄雀’目标为窃取美军调停小组华北战略评估报告。小心‘佛龛’。”
信息到此为止。
余则成放下铅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信息量太大了！
吕宗方在牺牲前，不仅为他铺好了后路，还查到了如此要害的情报！“黄雀”小组，“佛龛”……这两个名字如同毒蛇，潜伏在暗处。美军调停小组的报告，事关未来华北乃至全国的战略格局，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新的联络人将会主动联系他，暗号是“秋风送爽，明月寄相思”。这让他松了半口气，至少不是完全断线。但“主动联系”也意味着被动和不确定性。
吕宗方对站内几人的判断，与他的观察和系统分析完全吻合。李涯、马奎是明确的敌人，吴敬中深不可测，而陆桥山，则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决断……与过去告别……”他喃喃自语。吕宗方的牺牲，标志着他之前相对“平稳”的潜伏期彻底结束。从现在起，他必须依靠自己，在这更加凶险的环境中独自前行。他不能再以“余则成”原有的思维和节奏来行动，必须更主动，更果决，更善于利用一切资源，包括脑海中的系统和已知的“剧情”。
他睁开眼，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首先，必须处理掉这两份东西。文件夹和破译后的手稿绝不能留。
他拿起文件夹和那几张写满破译内容的纸，走到房间那个小小的、带着铁锈的洗脸盆旁。他点燃火柴，看着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纸张，将上面的文字和数字化为灰烬，然后打开水龙头，将灰烬彻底冲走。
接着，他拿起那本《七侠五义》和旧账本。书可以留下，但账本……这是密码本，是关键证据，不能带在身边，但直接销毁又太过可惜。
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他仔细地将账本封皮内侧、几处不易察觉的缝隙稍微扩大，然后将几张关键的、记录了核心密码对照关系的简化纸条，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再恢复原状。从外面看，账本依旧是那本破烂的旧账本。
然后，他离开旅馆，再次来到那个旧书摊。老头依旧在打盹。
余则成走过去，将那本旧账本放回原处，依旧用它垫在原来的那条桌脚下，只是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塞进去纸条的那一侧朝向内里，更不易被发现。
“老板，这本书放这儿继续帮您压着摊子。”他笑着对被惊醒的老头说了一句，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老头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这样，这个密码本就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暂时隐藏在了这个联络点。如果新的联络人知道这个点，或许能发现并取走它。即使被别人无意中拿走，只要不拆开封皮，也发现了里面的秘密。这比带在自己身上要安全得多。
做完这一切，余则成感觉轻松了不少。他看了看怀表，已经快到下午上班时间。
他整理了一下衣着，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吃完午饭、准备回去工作的普通职员，向天津站走去。
刚走进站里大院，就看到陆桥山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似乎在等人。见到余则成，陆桥山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来。
“则成，吃过饭了？”陆桥山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正要找你。内部调查有进展了！”
“哦？”余则成心中一动，“陆处长请讲。”
“我们查到，在老钱请假前一天晚上，有人看到他和小孙在一起喝酒。”陆桥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得意，“而且，机要室那段时间的夜班记录，有小孙签到后又提前离开的模糊记录。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签章就是他动的，但这嫌疑……可是大大增加了。”
小孙？那个状态显示为【略微紧张，急于表现】的年轻科员？
余则成立刻调出系统中关于小孙的记录，发现其状态果然变成了【高度恐慌，试图掩盖】。
“陆处长消息灵通。”余则成适时地奉承了一句，随即皱眉，“不过，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定论吧？小孙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陆桥山冷笑一声，“无非是被人收买，或者想销毁某些对自己不利的记录。我已经安排人继续深挖了，只要找到他与外部接触的证据，或者查清他动机，就能钉死他！则成，这可是我们反将李涯一军的好机会！”
余则成看着陆桥山兴奋的表情，心中明了。陆桥山是想尽快坐实小孙的罪名，一方面洗脱他余则成的嫌疑，另一方面，也是向吴敬中展示自己的能力，打压李涯。至于小孙是不是真正的“蛀虫”，或者背后是否还有别人，陆桥山恐怕并不关心。
“陆处长运筹帷幄。”余则成点了点头，“我会配合您，尽快把证据链做实。”
他需要利用陆桥山来稳住目前的局面，转移李涯和马奎的注意力，为自己争取时间，等待新的联络人。
然而，就在他和陆桥山分开，刚走到机要室门口时，李涯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走廊阴影里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涯的脸色比上午更加阴沉，眼神锐利得像要剜下他一块肉。
“余主任，真是忙人啊。”李涯的声音冷得像冰，“上午请假去医院复查，中午又不知去向。怎么样，伤势无碍吧？”
余则成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劳李队长挂心，已无大碍。”
李涯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余则成面前，目光如钩，死死锁住他的眼睛：“我刚刚收到消息，吕宗方牺牲前，最后一次秘密接头的地点，就在三号码头附近……一家叫‘悦来’的旅馆附近。”
悦来旅馆！
余则成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疲惫和疑惑的神情：“是吗？这我倒不清楚。李队长是怀疑……？”
李涯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怀疑，那里可能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我准备下午带人，再去彻底搜查一遍那家旅馆，以及……周围所有可能藏匿人员的地方！”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余则成身上。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