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英租界维多利亚道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哥特式、巴洛克式的建筑鳞次栉比，电车叮当作响，衣着体面的洋人和匆匆赶路的华人交织而行，构成一幅与破败旧城区截然不同的浮世绘。然而，在这片看似秩序井然的租界之下，暗流同样汹涌。
余则成混在早起的人流中，脚步虚浮，浑身污泥与血渍被他用不知从哪件晾晒在外的旧衣服勉强擦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他低垂着头，帽檐压下，但【环境扫描】已提升至极限，如同受惊的羚羊，警惕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每一扇可能隐藏着危险的门窗。
秋掌柜的警告如同冰锥，反复凿击着他的神经：“勿信吴，速离津，‘鼹鼠’之影已至。”
吴敬中不可信。这一点，他早有预感，但被组织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确认，依旧让他心底发寒。那么，站里还有谁可以信任？盛乡下落不明，老王那条线是否安全？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鼹鼠之影已至”——这意味着追捕他的，不仅仅是“剃刀”和安娜这些明面上的敌人，还有隐藏在更深处的、来自总部“鼹鼠”的力量。他们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天津，或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利顺德饭店，是陷阱，还是生机？
他没有选择。这是秋掌柜用命换来的唯一线索，是高占龙可能留下的、揭开“鼹鼠”真面目的最后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须去闯。
利顺德饭店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巴洛克风格建筑，门前车水马龙。余则成没有走正门，他绕到后巷，找到员工通道和货物进出的侧门。这里人员混杂，管理相对松散。
他观察了片刻，趁着一个运送蔬菜的板车进去的时机，悄无声息地混了进去。饭店内部富丽堂皇，地毯柔软，灯光璀璨，与外面的世界仿佛两个时空。他按照地址指示，寻找杂物间。
走廊里偶尔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或清洁工走过，他尽量避开他们的视线，身形敏捷地穿梭在复杂的廊道中。【记忆强化】让他对秋掌柜纸卷上的地址有着精确的定位感。
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尽头，他找到了那间标识着“杂物间”的房间。门锁着。他再次动用那根细铁丝，几秒钟后，锁舌弹开。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灰尘和旧布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待洗的床单、毛巾、废弃的家具和一些清洁工具，显得拥挤而凌乱。
水暖管道……第三接口……
他目光扫视，在房间靠墙的位置，找到了并排的数根包裹着保温材料的粗大水管。他仔细数过去，找到了第三个管道接口。那是一个普通的、带有阀门的黄铜接口，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
东西在哪里？藏在管道后面？还是接口本身有机关？
他凑近仔细检查。接口拧得很紧，没有松动的迹象。管道与墙壁的缝隙也被灰尘填满，不像经常被动过的样子。他用手轻轻敲击管道和周围的墙壁，声音沉闷，没有空响。
难道线索不在这里？或者已经被取走了？
一股失望的情绪开始蔓延。但他立刻将其压下。高占龙如此煞费苦心，绝不会留下一个轻易就能被找到或否定的地方。
他再次回想秋掌柜的点阵密码和那个定位器碎片。触发……频率……信号……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黄铜接口上。接口的阀门手柄是普通的十字形。他尝试着轻轻转动，阀门很紧，但他没有用力，而是仔细感受着转动的阻力和可能存在的……刻度感？
没有。就是普通的阀门。
他蹲下身，从更低的角度观察接口与管道的连接处。在接口底部，靠近墙壁的阴影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小的、不同于灰尘和铁锈的……金属反光？
他心中一动，掏出随身携带的、从废弃院子里捡到的一根细铁丝，小心翼翼地伸向那个反光点。铁丝尖端触碰到了什么极小的、坚硬的物体。他轻轻拨动，一个只有小指甲盖一半大小的、扁平的金属片，从接口底部的缝隙中掉了出来，落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余则成迅速将其捡起。金属片呈暗灰色，一面光滑，另一面有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般的蚀刻纹路，而在纹路的中心，镶嵌着一粒比沙粒还小的、透明的……晶体？
这是……什么？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东西。是某种微缩胶卷？还是……高占龙利用“剃刀”设备技术自制的某种信息存储或触发装置？
他尝试用指甲刮擦，没有任何反应。对着光看，那粒微小晶体也看不出任何影像。
【信息破译】能力对这件未知物品也显得有些无力，只能分析其材质构成异常精密，绝非普通民用或一般军用设备。
难道还需要特定的读取设备？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发生器？需要配合那个定位器碎片使用？
线索似乎又中断了。他得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东西，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不知道它蕴含着什么信息。
就在这时，【危机感知】突然发出了极其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警报！红光在识海中疯狂闪烁！
危险！极度危险！近在咫尺！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向侧面一扑，撞进了堆积如山的脏床单里！
“咻！”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消音器特征的枪声响起！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墙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弹孔！
“剃刀”！他来了！而且如此之快！
余则成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蜷缩在床单堆里，一动不敢动，勃朗宁手枪紧紧握在手中，耳朵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对方如同鬼魅。
但他知道，“剃刀”就在外面，或许已经封锁了门口。这个杂物间，成了一个绝佳的坟墓。
怎么办？强行冲出去是死路一条。待在这里，对方只需要一颗手雷或者耐心等待，他同样在劫难逃。
他的目光快速扫视着这个拥挤的房间。脏床单，废弃家具，清洁工具……没有窗户，只有通风管道，但太小，无法通行。
绝境！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一丝生机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余主任，别躲了。把高占龙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是安娜！
她果然和“剃刀”在一起！不，她可能就是“剃刀”的指挥者！陆桥山倒了，她迅速接手了其残余的势力，甚至可能直接听命于那个神秘的“鼹鼠”！
余则成没有回答。他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片，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凭借。
“不说话？”安娜的声音带着冷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不过，余主任，你不想知道盛乡现在怎么样了吗？”
盛乡！余则成的心猛地一抽！
“那个小伙子，骨头挺硬，可惜……不太聪明。”安娜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以为咬紧牙关就能保住你？太天真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上余则成的头顶，几乎要冲破【情绪抑制】的封锁！盛乡……他也……
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不能冲动！绝对不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安娜在攻心，也在拖延时间。为什么拖延？是在调集更多人手？还是……这个杂物间里，有什么让她投鼠忌器的东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水暖管道上。饭店的管道……如果损坏，会造成大面积停水，甚至……？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悄悄移动身体，靠近那排管道，手中的铁丝瞄准了那个第三接口旁边的一根较细的、似乎是热水或蒸汽的管道阀门。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铁丝插进阀门旋转缝隙，用力一别！
“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他在里面搞破坏！”门外传来安娜气急败坏的声音！
几乎在同时，余则成猛地将那颗从秋掌柜那里拿到的、原本用于自己最后时刻的微型高爆手雷（他一直珍藏未用），拉开引信，奋力扔向了房间另一头、靠近门口的那堆废弃家具！
而他本人，则在那根被他别动的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嘶”声、高温蒸汽开始猛烈喷出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旁边那堆最厚的、湿漉漉的待洗床单！
“轰！！”
手雷爆炸的巨响震耳欲聋！火光和浓烟瞬间吞噬了门口区域！破碎的木屑和金属碎片四处飞溅！
几乎同时，“砰！”那根被破坏的蒸汽管道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猛地炸裂开来！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失控的巨龙，瞬间充满了大半个杂物间！灼热的气浪和喷溅的热水席卷一切！
“啊——！”门外传来了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安娜还是“剃刀”的手下。
混乱！极致的混乱！
爆炸、蒸汽、浓烟、警报声（饭店的消防警报被触发了）……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
余则成被巨大的冲击波和灼热蒸汽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但他身上覆盖的厚重湿床单起到了关键的保护作用。他感到一阵剧痛和窒息，但意识尚且清醒。
他顾不上检查伤势，利用这弥足珍贵的、由爆炸和蒸汽制造的混乱掩护，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间内侧、远离门口的方向。他记得那里似乎有一个……清洁工用来运送垃圾的、通往楼外的小型升降梯井道！
他奋力扒开堆在井道口的杂物，拉开门，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
身体在黑暗的井道中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上方传来的混乱声响。他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哪里，是地下室，还是地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个冰冷的金属片，死死地塞进了自己口腔最深处。
黑暗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