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君臣之间竟能如此随意。
投效刘备以来,他从未见过李佑谄媚讨好,更无半点卑躬屈膝之态。
若在袁绍帐下,这般不懂尊卑之人,恐怕比他许攸还要落魄。
可偏偏就是此人,稳坐刘备麾下第一谋士之位,无人能及。
许攸收回思绪。
君臣和睦固然重要,但民心与军心才是制胜关键。玄德公!”
一声呼唤传来,许攸循声望去,竟是一位白发老者推开房门。
大军压境,百姓本该闭门不出,此人却主动相迎,着实令他意外。怎的坐在地上?天寒地冻的,快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老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手中拐杖笃笃点地,明明比刘备年迈许多,言语间却满是关切。
许攸默然旁观。老丈,营帐即将搭好,就不叨扰了。”
刘备婉拒道。这叫甚么话!”
老者不悦道,“上回您进城未歇几日便匆匆离去,这次若再不好生招待,老头子我可要挨后辈们的骂了!”
“好。”
刘备无奈一笑,起身搀起李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望着老人欣喜的神情,许攸暗自感慨。
刘备在巨鹿不过停留数日,竟能赢得如此民心。
袁本初啊……
巨鹿,中军大帐内。
刘备精神抖擞,目光炯炯。
自入冀州以来,虽连夺三城,却未有一场真正的大胜。
若非吕布、赵云在清河重创袁绍,郭嘉的计策也难以成功。
如今,刘备需要一场胜利——他的将士们同样渴望!
“报!”
传令兵急奔入帐,单膝跪地。主公,袁绍率军三十万,正向巨鹿杀来,距此仅三十里!”
“呵!”
李佑忍不住发笑,“他竟不顾士卒疲乏,急于决战?简直可笑。”
郭嘉摇头附和:“非但疲于奔命,更无战意。
连败至今,毫无胜绩,也敢贸然追击?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英主’,气魄非凡!”
这番讽刺若让袁绍听见,必会暴跳如雷。
许攸站在一旁,听得痛快。
若非顾及旧主颜面,他只怕骂得更狠!
刘备双剑佩于腰间,起身肃然下令:
“擂鼓!聚将!”
……
帐内众将披甲列阵,战意高昂。
刘备环视众人,沉声道:“此战——”
“必胜!”
众将齐声高喝,声震营帐。
许攸愣在原地。
他从未在袁绍帐下见过如此士气——刘备甚至无需多言,三军已如烈火燃起!
刘备大手一挥:“出征!”
……
巨鹿城外,昔日项羽扬名之地。
刘备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出城门,分成数路,直扑袁军。
袁绍正率部疾行,烈日灼灼。
即便再迟钝,他也察觉到军中低迷的氛围。
败绩累累,奔波劳顿,无人还有斗志。报!”
斥候仓皇来报,“刘备亲率十万兵马杀来!”
袁绍大惊失色——
叶公好龙莫过如是,
日思夜想要与刘备决一雌雄,如今夙愿得偿,却反倒六神无主。主公!
审配见袁绍踌躇不定,急得额头沁汗,
请速速下令布阵迎敌!
三十万雄师非同儿戏,
若军心动摇时仓促应战,不说敌军来攻,自相践踏便足以酿成大祸。迎...迎敌!
袁绍话音未落,又一名探马飞驰而至,
这斥候神色更为惶急,连跪拜之礼都顾不得了:
禀主公!吕布已破东光,正往高阳杀去!
什么?!
袁绍面色骤变。
南皮粮草尽屯高阳——这是他用兵多年恪守的要诀。
若高阳有失,三十万大军恐要空腹作战。公则!
袁绍慌乱间寻找郭图身影,
当先击刘备,还是回救高阳?
主公!
审配声音已带嘶哑,
战机稍纵即逝啊!
此刻决战或回援皆属良策:
歼灭刘备纵失高阳亦值;
回保粮草再图后举更显稳妥。
可袁绍竟在生死关头犹疑不决,
连宿敌逢纪都急得与审配同声进谏。
郭图何等精明,当即附和:
请主公英断!
袁绍怔立当场。
忽然想起若沮授、田丰在此...
可战鼓已不容他多思。
左翼阵脚大乱,
刘备先锋如利刃刺来。
为首大将抡动开山斧,声若雷霆:
袁绍老贼!
纳命来!
——
潘凤斧刃染血,
巨斧过处,袁军士卒如刍狗般四分五裂。
潘凤双目赤红,战斧翻飞间迸发出滔 意。
经吕布锤炼的武艺宛如出鞘神兵,寒光摄人。
五千精锐在潘凤率领下直插袁军左翼,太史慈则引五千铁骑突袭右翼。
三十万袁军尚未结阵便被冲得阵脚大乱。
常年奔袭的袁军早已疲惫不堪,更在惯性驱使下生出可笑错觉——刘备大军永远不可能被他们追上。
这自欺的念头随着刘备反复周旋,竟成了全军深信不疑的真理。
当真正交锋时,袁军士卒无不面露惊惶,而蓄势已久的刘备军却如离弦之箭。
张合与太史慈捉对厮杀,高览迎战潘凤。
看似合理的应对却令中门大开,玄色字大旗下,刘备双剑出鞘:将士们!乾坤一掷,就在今日!
三千白羽卫顶着盾墙突进,身后青州子弟怒吼冲锋。
他们深知此战若败,家中老小将重回饥寒交迫的日子。
关羽纵马腾空,青龙刀掠过血色弧光:马弓手关羽,死战!太史慈任由长枪贯腹,反手将枪尖抵住张合咽喉:东莱太史慈,请君赴死!
另一侧的高览虎口崩裂,眼前这个以命相搏的疯子让他心惊胆战。
潘凤战斧劈落时,他只听见那句催命般的怒喝:袁贼,领死!
陈到率领的白毦兵,头戴白羽标识,这是陈到为区分自家部曲特意设计的标志。
这支精锐部队的“白毦兵”
之名正是出自李佑之口,
李佑曾评价陈到聪慧过人,练兵半载,功成与否全看今朝。
李佑给予他机会,称得上知遇之恩,而陈到唯一能回报的方式,便是这场必胜之战!
“陈到陈叔至,率白毦精兵讨贼!”
两翼尚能稍作抵抗,
中军对阵却高下立判——
无人能挡暴烈如火的关云长!
青龙刀光卷过,数颗敌首飞旋而起。红脸贼休狂!”
苏由挺枪跃马而来,
却见关羽手腕一翻,
寒芒闪过,敌将连人带枪断为两截。战场轻敌,当真可笑。”
关羽横刀摇头,“某纵为马弓手,又岂是尔等鼠辈可辱?”
三十万袁军竟被十万刘军杀得溃不成军,
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郭图紧贴袁绍在亲卫簇拥下遁逃,
郭嘉见状急谏:“请玄德公速追残敌,驱其入信都便是大胜!”
许攸话未出口,刘备已挥剑喝令:“全军追击!”
溃兵如潮中,
唯有一人持断刀屹立袁字旗下,
箭矢穿腿,刀伤露骨,仍不许旗帜蒙尘。
许攸颤声惊呼:“沮公?!”
刘备当即下马相迎。
此刻他眼中唯有这位,
连李佑都赞叹不已的刚烈之士。
可获敌手嘉许者,必非凡俗!
刘玄德方欲趋前数步,忽地驻足。
沮授掌中朴刀倏然直指,冷锋映亮玄德双目。主公当心!
虎贲侍卫闻声而动,齐刷刷掣刃围护,将刘备掩在阵后。
虽见沮授形容憔悴,倘若真有差池,诸将唯有以死谢罪!
退下。
刘备振袖挥退护卫。
一来素闻李佑等推许沮授为河北名士,料其不屑行暗算之举;二来自恃武艺,腰间雌雄双剑寒光凛冽。
若如此尚遭不测,何颜与袁本初争雄?不如自挂东南枝罢了。
沮授眼见刘备逼近,腕底暗转压下刀锋。
这番举动更令玄德心生敬重,朗声道:燕赵之地果多豪杰,备见过沮公!
玄德公贵人事忙。沮授苦笑,平原郡初见之时,授中吕布诈降之计。
此等大事,竟忘怀了么?
岂敢或忘。刘备长叹,彼时公乃本初帐下,如今......
如今仍是!沮授双眸赤红如血,此言似触其逆鳞。
许子远忽而趋前深揖:若袁公真以国士待君,何故独留公在此险境?
是某自愿守旗!沮授须发皆张。袁本初非明主,君比谁都清楚!许攸抓住其肩猛摇,若非暗助,我怎能投效玄德公?沮公,降......
话音未落,沮授铁拳已贯其腹,复又一脚踹翻,刀尖直抵叛臣咽喉:再出妄言,休怪某刀锋无眼!
许攸滚地而起戟指怒骂:自欺欺人!袁绍庸主耳,偌大才学甘愿埋没?
狂徒!朴刀破空斩落,却被青釭剑凌空截住。
刘备单臂架住兵刃:沮公息怒!许攸献计破敌,玄德岂能坐视其毙命当场?
沮授缓缓放下朴刀,
他并非真要杀许攸,只是一时被激怒失了理智,
想想也是讽刺,
他沮授何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哈哈哈......,
沮授仰天大笑,笑声中透着无尽苍凉,
刘备听得心头一颤,
这般忠义之人,怎能不令他动容,怎能不想招至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