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谋划可谓一箭三雕!
最绝的是,在场众人竟无一人觉得荀谌的行为有失分寸。
昔日的荀谌因自惭形秽而回避甄母,此刻锋芒毕露时,方显荀家第一辩士的真本事——只要他愿意施展才学,任谁都不敢小觑。玄德公有所不知,张夫人执盏浅笑,友若先生门第人品皆属上乘,唯独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令人不喜。
不过今日看来,倒是判若两人了。
夫人明鉴。刘备笑着应和,心中却暗自发笑。
甄宓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岂会永远待字闺中?看来这位向来恪守礼法的荀院长,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见气氛缓和,刘备顺势提议:不如让友若过来陪饮几杯?正好与夫人冰释前嫌。
但凭玄德公安排。张夫人微微颔首。
方才错失的台阶,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了。
荀谌从容入席后,就连张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今日这位学宫掌教确实脱胎换骨。
当世顶尖的辩才一旦打开话匣,直把甄母哄得眉开眼笑——赞她治家有方,称她风姿依旧,三言两语便引得对方连饮数盏。
酒过三巡,张夫人忽然话锋一转:小女顽劣,还望先生多加管教。
夫人过谦了。荀谌放下酒樽,目光不经意掠过甄宓倩影,令爱蕙质兰心,纵是入仕为官亦不为过。
能得这样的学生在学堂......他顿了顿,实乃在下之幸。
远处席间顿时响起窸窣笑声。伯川兄,郭嘉促狭地捅了捅李佑,你猜友若说的,是指学堂还是......
谁知道呢。李佑望着绯霞染颊的甄宓,悠然道:我只看到有人脸红了。
......
宴席渐酣
张夫人望着自家那个貌若天仙却总不遂人愿的女儿,悄悄叹息。
同为女子,她最懂甄宓的心思。
自小爱诗书,聪慧过人,却对男子嗤之以鼻——按她的话说,那些满脑子龌龊的男人,连入她眼的资格都没有。
可如今呢?
见女儿满心满眼都装着荀谌,张夫人只能在心中连连叹气。
当初她本想将甄宓许给刘备,哪怕为妾也能光耀甄家,谁知刘备无意,女儿竟又死心塌地迷上了荀谌。
幸而那荀谌出身颍川荀氏,真嫁了他倒也勉强般配!想到这里,张夫人眉头轻蹙,故作不胜酒力,扶额道:“玄德公,妾身酒量浅薄,实在惭愧,不如容我先回府歇息,让小女留下作陪……不知意下如何?”
刘备何等通透,瞬间领会她的深意:有母亲在场,甄宓与荀谌再有多少话也难以启齿。
倒不如主动退场,成全二人。
他当即清嗓道:“夫人既不适,我这就派人送您回府。”
说罢唤来侍女搀走张夫人,又扭头对荀谌说:“友若,你暂替我照看甄宓,我去……呃……”
他正愁寻不到借口,李佑已箭步上前,端起两盘点心正色道:“玄德公!大事不好!士元先生在政务厅饿了一整天,刚有士卒来报,再不用膳就要饿毙了!”
“啊?!”
刘备嘴角抽搐,却只得配合道:“竟有此事!友若留步,我与伯川去去就回!”
“这……”
荀谌喉结滚动——这借口荒唐得连他都咋舌。
可箭在弦上,只得拱手应下,目送二人匆匆离席。噗嗤——”
银铃般的轻笑传来。
荀谌回头,但见甄宓以袖掩唇,显然被李佑的拙劣戏码逗乐了。
此刻他才恍然:越是这般直白的托辞,越能让甄宓明白众人撮合之心——尤其防着他这根木头把天聊死。想不到名满天下的伯川先生如此风趣,”
甄宓眼波流转,“和传闻中杀伐果决的平原侯判若两人呢。”
“杀伐果决?”
荀谌愣住。
李佑从来就不是个正经人,怎么看也难以与狠辣二字挂钩,
当然啦!,
甄宓察觉到荀谌眼中的困惑,接着说道,
刚踏进平原就让世家销声匿迹,一封书信取走江东小霸王的性命,这样的人,怎能不算狠辣呢?,
这......,
荀谌一时语塞,
甄宓列举的桩桩件件,任谁听了都会认为李佑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若非亲身接触,谁能想到现实中他竟是这般玩世不恭的模样。
想到这儿,
荀谌不禁开口道:
人总有多面,真实的那面往往与传闻相去甚远!,
在结识他之前,我也没料到他如此有趣!,
是吗?,
甄宓嘴角微翘,打趣道,
我倒觉得,今日的友若先生比往日那副呆板模样,要鲜活得多!,
我......,
荀谌没料到甄宓如此直白,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但既已坐在这里,
便再无退却之理!
今日确实不同,,
只因有些人、有些事,,
我不愿再错过了!,
,
少女瞬间羞红了耳根,
素来木讷的荀谌,平日哪会说这般露骨的情话,
不知羞!,
甄宓别过脸去,又觉此举显得心虚,赌气般转回来瞪着他,
话说得动听,,
那我问你!,
何时向我母亲提亲?,
再等等,,
荀谌无奈地望着她。
甄宓这般娇嗔之态从不对外人展露,若非他定力十足,恐怕此刻就要应允。
只听他轻叹一声:
快了......,
......
颍川,
荀府,
五辆满载的马车停在院中,深深的车辙印昭示着货物的沉重。
须发花白的老人拄杖而立,在书童搀下一步步走向为首的马车。先生为何突然大费周章远行?您这身子......,
胡言乱语!,
老者不悦地哼道,
老夫硬朗得很,又无顽疾缠身,被你们念叨得仿佛明日就要入土似的!,
书童噤若寒蝉。
老人却打开了话匣子:
友若难得遇见心仪之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
说罢,
荀绲径直登车,
启程!,
赴平原提亲!,
......
荀绲,
荀谌与荀彧的生父,
荀氏八龙之一,
曾任济南国相。
无需赘述其政绩,单是培养出荀彧、荀谌二子,便足以青史留名。
故而当这位自称荀绲的老者立于政务厅前时,
李佑迟迟不敢相认——
毕竟这身份实在太过显赫。
眼前的老人满身泥泞,活像刚从泥坑里滚过,与荀家八龙的风采没有半点相像!
“这位老伯,”
李佑挑眉道,“政务厅里可还有两位姓荀的,您这么明目张胆冒充人家父亲,不太好吧?”
“去去去!”
荀绲烦躁地挥手,他今日本就窝火,刚进城就在泥坑里栽了个跟头,懒得与李佑多费口舌,“赶紧叫友若出来,老夫有话交代!”
“行行行!”
李佑笑着回头冲荀谌喊道,“友若,你爹找你!”
“胡闹!”
荀谌起身走向门口,难得骂了句粗话,“大清早的折腾什么,又在这儿占便宜——”
话未说完,他猛地顿住,“……父亲?您怎么来了?”
“哼!”
荀绲先没理儿子,反而得意地瞥向李佑,“如何?我说我是他爹吧!”
“哎哟!”
李佑连忙搀住荀绲,“误会误会!友若提过写信请您来平原,可一直没收到回音,我们还当您事务缠身呢!早知您今日到,定当设宴相迎啊!”
荀绲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佑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反倒让他发作不得。
传闻中阴狠狡诈的平原侯,此刻竟与描述截然不同。
他原担心儿子面上疤痕会受欺侮,眼下看来倒是多虑了。罢了。”
荀绲叹气,“是老夫心急。
接到友若的信,想着赶紧来替他提亲,匆忙备了聘礼就上路,连回信都忘了写。
方才马车陷在城外泥潭,只得让书童守着,自己进城寻人,结果又摔了一跤……”
他低头看着满身污泥,苦笑,“这般狼狈,哪还有脸求你原谅?只盼平原侯派人把车队拉出来罢。”
“老伯言重了!”
李佑故作不悦,“到了平原便如归家,这点小事何须客气?我这就安排人处理马车,先带您沐浴更衣可好?”
“甚好!”
荀绲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赞许,又瞪了荀谌一眼。
他暗自诧异:往日最器重这儿子才学过人,可今日对比之下,倒觉李佑更通人情世故。
早先还被冒犯,此刻他却毫无愠色,反而生出几分赞许。
看着对方殷勤关切的样子,荀绲忽然觉得两个儿子的孝心似乎不如想象中深厚——为何与亲子交谈时从未这般自在畅快?
李佑搀着荀绲离开政务厅时,诸葛亮凑近荀谌低问:那位是伯川先生之父?
不......荀谌嘴角微抽,那是家父。
......
夜幕垂落,李佑府邸华灯初上。
缺席的刘备让主位空了席,沐浴更衣后的荀绲被李佑硬让到上座。
荀谌与荀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这位素来说一不二的家主,此刻竟流露出罕见的赧然。
往日除了其弟荀爽的劝谏尚能入耳,何曾见过他如此顺从外人?
老伯可还满意这席面?李佑执壶斟了杯清酒,仓促准备不成敬意,小酌怡情,您可莫要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