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香港总部顶楼实验室的灯光白得像解剖台。
冷硬的金属桌面上，赵红英右臂的铁护板被卸在一旁，边缘残留着强力胶撕扯后的半透明薄痂。手臂暴露在刺眼的光束下。皮肤绷得极紧，深紫色的塌陷伤口像个嵌在皮肉里的硬壳甲虫。但比伤口更刺眼的，是伤口侧下方手肘内上方的那个——凸起！一个黄豆大小、棱角分明的硬块，死死顶在皮肤下，颜色是那种金属锈蚀氧化后不健康的暗红褐色，边缘微微发青。
仿佛那不是肉里的异物，而是皮肤下被强行种了一颗粗糙的金属矿石！指头用力按上去，能感到一种冰冷到刺骨的硬！
赵红英咬紧的后槽牙缝隙里吸着气。每一次尝试屈肘，手肘窝深处的筋腱就如同被无数生锈的铁线狠狠勒住、撕扯！新植入的“矿石”牵动着周围的肌肉和血管，带来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研磨疼。
“完美的……锚定。” 佐藤的声音带着一种欣赏实验室标本般的平静。他站在桌边，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没有触碰赵红英的皮肤，只是虚悬在那颗凸起上方寸许。冰冷白炽灯光下，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似乎穿透了皮肤和血肉，在度量下方异物的角度、硬度和它深埋的走向。“生物压电效应与工业级镁基合金的……一次暴力联姻。”他略微歪头，侧光勾勒出赵红英肘窝处那清晰无比的、顺着筋络分布方向鼓胀凸起的坚硬条索。“它在找‘引线’。”
赵红英左手的指关节因为紧握桌沿用力而发白，指甲盖几乎要掀翻。每一次剧烈的心跳，都像是给右臂深处的怪物泵入更强的力量！她几乎能听到臂骨内侧传来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炸开的“咯吱”声——那些流窜的金属碎屑正在臂骨表面堆积、铆接，构建着某种冰冷的寄生结构！
门开了，没有敲门声。
林老板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阴云密布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他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此刻异常刺耳。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桌上那摊开的、沾着赵红英血迹的铁护板上，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随即，鹰隼般的视线掠过赵红英赤裸手臂上那颗恶毒的凸起，最后凝固在佐藤脸上。
“专利呢？”林老板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把淬了冰的刮刀。他根本没有看赵红英一眼，仿佛她只是桌上一件正在切割的工业原料。“佐藤课长。我付出了三船订单！还有丽华厂三期扩建的批文！你说过，炸开的血焊条碎片会是活体专利池！”他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敲击着桌边，“池子呢？”
佐藤缓缓直起身。灯光在他镜片上划过一道冰冷的光弧，遮住了眼神。“池子刚刚生成。”他的下巴极轻微地指向赵红英手臂上的凸起，语气平稳得如同播报气象，“就在她手肘后面。一个……生物变压器次级线圈的雏形基板。”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林老板消化，“林先生想要的……不是沉在地底的腐烂菌巢，也不是散在废液里挣扎求生的孢子。是能在产业法庭上展示的‘活体技术’。能在晶圆厂防腐蚀工艺里……持续输出价值的……专利芯片。”
林老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赵红英那条异常的手臂。贪婪、疑虑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好奇在他眼底翻滚。“芯片？在她的肉里？”
“肉，只是临时的培养皿和封装外壳。”佐藤的声音毫无波澜，“合金基板才是核心。它吸收、重组了昨夜高频脉冲爆发时逸散的能量碎片。就像闪电劈中山石……点化了新的矿石。”他转向赵红英，目光里是纯粹的、不带人性的技术审视，“赵桑昨夜引爆的那道高频脉冲，如同一次强制冶炼。脉冲波裹挟着她护板内残留的、经过生物污染改性的铁铬镍合金碎屑，以超高能量轰击她手臂的高频伤痕点。伤痕处残留的生物菌膜残留物被彻底焦化……成为了新生‘基板’的绝佳‘助焊剂’。”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现在……她手臂里这个节点，成了一个活着的能量标记点。它会自发地捕捉、吸附空气中弥散的同类磁场信号……引导周围的金属离子和菌群残骸……以它为锚点，进行生物—矿物的自动焊接组装。”
赵红英耳边的嗡鸣声骤然增大！左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臂骨内侧靠后方的位置，一种新的、冰冷坚硬的、沿着臂骨纵向生长的结构正在成型！就像皮肤下有冰冷的钢凿正一下下凿进骨头！
“生物电波定位发射塔？”林老板的喉咙里挤出意义不明的音节。他的呼吸变粗重了，目光死死钉在赵红英那条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
滋…滋啦！！！
实验室窗外蛇口工业区方向遥远的位置，一束蓝白色的、如同巨大电焊光弧般的亮光猛地撕裂了灰暗的天空！瞬间照亮了铅云翻滚的轮廓！光弧无声闪耀了一下，随即湮灭！紧接着，一阵沉闷如同重槌砸地的隆隆巨响才慢一步传来！地面似乎都为之轻颤！
停电了。
实验室刺眼的顶灯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冰冷的应急灯管在几秒后才勉强亮起，发出嗡鸣的、摇曳不稳的青白色冷光，将室内人脸上扭曲的阴影拉得忽明忽暗。
佐藤立刻转身，一个无声的跨步冲到窗边！他摘下眼镜，将眼睛直接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死死盯着刚才爆发强光的方向！那是蛇口供电枢纽所在！
黑暗中，他背对着实验室两人，呼吸极其平稳，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但赵红英和同样站起的林老板，都清晰地看到——佐藤那紧贴在玻璃上的双眼，瞳孔在应急灯的青白幽光中骤然收缩、变形！如同猫科动物在捕捉黑暗中毫厘的移动！不是惊恐，是极致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
赵红英的右臂深处，在那颗锈红凸起核心的深处，一股强烈的、如同被接通了高压强电般的剧痛瞬间炸开！沿着新生出的臂骨内侧那条纵向硬物的轨迹疯狂蔓延！剧痛如同烧红的犁铧，在她臂骨上犁刻！一种强烈的、被精准定位锁定的窒息感攫住了她！仿佛那道骤然撕裂长空的电光，是她体内这个新怪物发出的第一声刺耳的共鸣啼叫！它在向这个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它在贪婪地呼唤、吸收着天地间残存的高能碎屑！它在……猎食！
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冲上喉头！她强压着呕吐的欲望，喉咙里挤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嘶吼。
蛇口供电枢纽旁那座高大的变压器基座，淹没在喷溅的、粘稠焦黑混合物里。爆炸将沉重的防爆外壳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边缘卷曲的豁口，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怪异的、类似腐烂鱼虾灼烧后的腥臭浓烟从豁口汹涌喷出。
陆文婷拨开匆忙赶到的工厂消防队水龙带喷出的混乱水雾，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混合着油污和金属粉尘的黑水。她的高倍苏联放大镜片碎裂了大半，仅存的镜片被她死死按在豁口内壁上。
“这边！”沈雪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她脸上戴着陆文婷给她的简易多层纱布口罩，被油烟熏得发黑，手指拼命指着变压器爆炸核心熔融区一块向上扭曲凸起的金属结构背板。
两人在爆炸发生前最后一刻，正好抱着抢救出来的标本和设备冲进枢纽控制室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此刻，她们就站在这地狱般的核心现场。
陆文婷的镜片滑过那块焦黑斑驳的背板。背板上原本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防锈防爬电涂层，此刻被巨大的爆炸力撕碎、灼烧成难以辨认的状态。但在放大镜的视野里，在一片焦黑与熔断电线的杂乱交织中，几个清晰异常的圆环状灼烧蚀刻图案——如同子弹射击后的残留弹道入口点——均匀地分布在那块背板边缘未被完全熔毁的区域！
圆环的核心是一个深黑色的灼穿点。每一个圆环的内圈焦糊边缘，都残留着一圈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红结晶环！
“是靶标！”沈雪梅几乎喊出来，“和血屏电视上的圆靶图案……一模一样的放电印记！”
陆文婷没出声，她的手指冰冷得如同钳子，死死抠在放大镜冰凉的金属筒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死白。雨水混着烟灰沿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滴下，砸在放大镜筒上。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几个圆环内圈残留的暗红结晶上。
这不是简单的烧蚀标记。
这是定位！是引导！
“变压器是‘次级’……”陆文婷的声音在混乱的警笛和水龙喷涌声中异常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真正的轰击‘弹药’……是昨晚被甩出来的‘次级线圈’！”
她的目光猛地从放大镜上移开，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射向蛇口工业区深处某个方向——林氏香港总部那栋鹤立鸡群的大楼！那里，正有一盏刚刚复燃的、惨白到令人生厌的灯光重新亮起！
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实验室如同浮在死海里的孤岛。
赵红英右手臂上的那个暗红凸起如同心脏般搏动起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臂骨深处那道纵向新生的“脊索”！一波强似一波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脉冲！每一次脉冲都带来一阵强烈的、非人的眩晕和肌肉失控的战栗！
她的左手死死撑着金属桌沿，指甲边缘崩裂渗出血珠，黏在冰冷的金属面上。
林老板已经退到了实验室门口，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在摇曳的冷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看着赵红英那条异常搏动的手臂，又看向窗外蛇口变压器方向依旧翻腾的浓烟，额角细密的冷汗再也无法控制，蜿蜒滑下。他刚才那股迫切的贪婪，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他见过太多残酷，但从未见过……这样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的恐怖。
佐藤依旧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外面变压器爆炸的沉闷余波似乎仍在空气里震荡。应急灯光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投下摇晃的、扭曲的深影。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那是一只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异常稳定，稳定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波纹。指尖悬在空中，微微调整着角度，似乎在感知着某种无形的磁力线。
林老板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喉咙里干得发痛。
“电压过载……绝缘击穿……弧光爆炸……”佐藤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是精确的现场事故记录仪在播报结论，“完美的破坏流程。”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应急灯青白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冷酷的棱角。他的嘴唇似乎勾起了一个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冰层开裂后露出的更深的严寒。
“……也是完美的激活流程。”佐藤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投向赵红英被剧痛扭曲的脸，镜片反射的冷光掩盖了他眼底真正的火焰。那目光，贪婪得如同矿工看到了地脉深处涌动的纯金，“高能量的电磁轰击碎片……正在重组赵桑的次级线圈。”
赵红英的右手臂猛地向上痉挛抽动！皮肤下的那个暗红凸起骤然鼓胀了一分！凸起的边缘血管如同被勒断般清晰浮现！臂骨深处那条纵向的“脊索”仿佛被无形的电流贯通，发出细密到几不可闻的金属刮擦声！
她的喉咙深处炸出一声被剧痛扼断的、不成调的嘶吼！冷汗如同涌泉般从她暴突的额角青筋边奔流而下！整个身体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蜷曲！
窗外，蛇口变压器方向飘来的浓烟被风吹入城市上空，夹杂着焦糊和菌丝腐烂的特殊腥气，无声无息地渗入千家万户的窗缝。
林老板看着赵红英的惨状，又看看佐藤那张平静到可怖的脸，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已经不是贪婪了，这是恶魔的交易！
佐藤仿佛感应到了林老板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脸部的线条在应急灯光下勾勒出更深刻的阴影。
“林先生。”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专利池……刚刚灌满第一滴水。”
他看着赵红英因剧痛而无法自控蜷缩颤抖的躯体，如同欣赏一件刚刚启封的稀世艺术品。
“现在，轮到我们……来给它充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