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星海彼端的回响
医疗舱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血液和创伤凝胶混合的冰冷气味。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维生舱如同沉默的墓碑，内部浸泡在淡蓝色营养液中的躯体，有的缠满生物绷带，有的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管线，生命体征在舱壁的屏幕上划出微弱而起伏的曲线。
苏念站在山狼的维生舱前。透明的罩壁下，这位向来如山般沉稳可靠的汉子此刻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胸膛处覆盖着大面积的再生膜，下方隐约可见狰狞的、被高能碎片撕裂又经紧急缝合的伤口。屏幕上的心跳曲线虽然平稳，却显得异常缓慢无力。负责医疗的秦医生在一旁低声汇报：“脏器破裂，内出血严重，脊柱神经也有震荡损伤……手术很成功，但能不能挺过来，要看接下来48小时他自己的意志和身体恢复能力。”
顾言深站在苏念身侧，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山狼不只是他的得力部下，更是从“远航号”时期就并肩作战、可以性命相托的战友。
“用最好的药，不计代价。”顾言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秦医生点头：“已经在用了。另外……其他重伤员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我们储备的高级医疗资源，特别是用于神经修复和器官再生的特异性纳米药剂，消耗太快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最多还能支撑十到十二个这样的重伤员进行完整治疗周期。”
资源。又是资源。能源、弹药、药品、食物……“基石”基地就像一个刚刚经历暴风雨洗礼的脆弱巢穴，到处都需要填补。
他们默默离开医疗舱，沿着尚未完全修复、墙壁上还留有能量灼烧痕迹的通道，走向临时设立的小型战略分析室。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和轻伤员，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他们投来混杂着疲惫、依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的目光。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几乎压垮了短暂的喘息带来的些许安慰。
分析室里，小方、唐教授，以及几位从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核心小组长已经等候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色，眼中布满了血丝。
没有寒暄，会议直接开始。
“首先，损失与现状。”顾言深站在简陋的全息投影台前，调出数据，“人员损失……大家都知道了。基地结构损伤主要集中在b、c、E三个区域，修复优先级和所需资源清单已经列出。”投影上划过一串串令人头疼的数字和图表，“能源储备31%，其中维持生命支持、基础防御和核心系统运转的最低安全线是25%。我们只有6%的机动空间。另外，逃脱的那只收割者先锋单位（代号‘潜行者’），最后一次能量信号消失在G区未探索的废弃管道网深处。它受了伤，但威胁仍在，必须尽快定位清除。”
苏念接着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情报汇总。第一，关于‘黄昏级武器-寂灭之弦’。蓝图已获取，其威力和风险远超预期，属于终极威慑范畴，非文明存亡关头绝不可轻动，且启动条件苛刻，目前不具备操作性。”
众人默默点头，这个“大杀器”更像是一个沉重而烫手的责任，而非即刻可用的底牌。
“第二，星环议会‘第七舰队’与‘火种夺取计划’。”苏念调出墨文渊数据包中破解出的片段，“这是当前最致命、最隐蔽的威胁。他们不在乎‘伊甸’的归属，甚至可能乐见我们与收割者两败俱伤。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在决战最激烈的时刻，突入‘伊甸’最核心的‘文明火种’腔室，盗取火种。一旦成功，‘伊甸’将失去灵魂，史前文明遗留的‘升维’希望将被议会垄断。”
分析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比起正面袭来的“收割者”，这种背后捅刀、釜底抽薪的阴谋更让人心底发寒。
“第三，‘诺亚方舟-7号’的求救信号。”苏念点开那个来自英仙座旋臂的坐标，以及那段绝望的循环信息，“这是我们刚刚接收到的新变量。信号编码方式极其古老，与‘伊甸’数据库中最底层的史前文明通用求救协议有70%的相似度。可信度……较高。”
全息投影上，代表着“诺亚方舟-7号”可能位置的遥远光点，与代表“伊甸”的光点之间，隔着令人绝望的、以光年计的黑暗虚空。
“我们需要决定，”顾言深环视众人，目光如炬，“如何对待这个信号。以及，这艘可能存在的、正在遭受‘掠星者’攻击的其他方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沉默。沉重的、只有设备低鸣声的沉默。
一位负责后勤的小组长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舰长，苏念小姐，不是我心冷……但我们自己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能源见底，伤员满营，外部两大强敌虎视眈眈。我们连自保都捉襟见肘，拿什么去救援几万甚至几十万光年外的另一艘方舟？那信号也可能是陷阱，是收割者或者星环议会模仿的诱饵！”
“我同意谨慎。”另一位工程师出身的组长补充，“即使信号是真的，以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远航号’就算完好无损，要进行跨越旋臂的超远距离航行，也需要漫长的时间。等我们赶到，恐怕什么都晚了。而且，‘远航号’现在也受损不轻。”
悲观和现实的考量，占据了上风。
小方却盯着那个坐标，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近乎偏执的光芒：“信号是真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陷阱，没必要使用如此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编码。至于距离和时间……常规航行确实不可能。但是，大家别忘了，‘伊甸’是什么？”
他调出“伊甸”的部分结构图，指向几个之前未被重点关注的、深埋在方舟核心区域的复杂能量器官：“‘伊甸’是活体方舟，是史前文明为了‘文明火种’跨越宇宙周期而设计的终极载具。它的设计目标，很可能就包括了跨星系的超远距离航行，甚至是……某种形式的跃迁或空间折叠能力！这些器官，根据‘守墓人’共享的部分模糊资料和蓝图碎片显示，很可能与‘星海之弦’理论应用下的超空间导航有关！”
唐教授也若有所思：“小方的推测有道理。史前文明既然能建造‘伊甸’这样的奇迹，其航行技术必然远超我们目前的理解。或许，‘钥匙’的意义，不仅在于启动和守护，也在于……‘导航’和‘解锁’方舟的完整能力。”
苏念和顾言深对视一眼。这个思路，与他们心中的某种模糊猜想不谋而合。
“但就算‘伊甸’具备这种能力，”之前的后勤组长反驳，“启动它需要什么代价？需要多少能源？会不会对我们现有的防御造成毁灭性削弱？而且，我们如何确定‘诺亚方舟-7号’的位置？那个坐标误差范围可能极大！”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代价、风险、不确定性。
就在这时，分析室的通讯器亮起，传来加密频道的接入请求——是“观察者之影”。
苏念接通。
那个经过处理的中性声音传来，开门见山：“你们收到了‘诺亚方舟’的求救信号。”
不是疑问，是陈述。
“你知道些什么？”苏念立刻追问。
“我知道，信号是真的。‘诺亚方舟’计划，并非只有‘伊甸’一艘。史前文明在预见到大灾变时，曾尝试向宇宙不同方向发射了数艘搭载‘文明火种’备份和守护者的方舟，以期增加文明存续的概率。‘伊甸’是其中最大、最完善，也是计划中的‘主方舟’。‘诺亚方舟’系列，是更早时期的实验性或分支型号。”
“它们还在？”顾言深问。
“大部分失去了联系，推测已损毁或沉眠。‘诺亚方舟-7号’是少数几个在议会绝密档案中还留有定期微弱信号回馈的之一。它的状态一直不稳定，信号断续，最后一次稳定信号是在三十年前。现在看来，它苏醒了，并且遭遇了麻烦——很可能是残留的‘掠星者’族群，或者……被它们吸引过去的其他东西。”
“它的位置？”
“坐标基本可信。议会曾尝试定位，但因为距离太远，信号不稳定，以及……成本与风险考量，从未派出过远征力量。”观察者之影顿了顿，“关于你们最关心的问题：‘伊甸’是否具备远航能力？答案是：有，但被封锁了。”
“解锁条件？”
“需要‘钥匙’的深度权限，以及……‘文明火种’的主动共鸣引导。火种不仅储存知识，也蕴含部分史前文明的集体意识碎片和‘星图’。理论上，当两艘方舟的火种产生共鸣时，可以建立起超空间信标，大幅缩短航行距离和时间。但这个过程需要消耗‘伊甸’巨大的能量，并且……会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向全宇宙暴露你们的位置和意图。星环议会，收割者，都可能察觉。”
风险与机遇，再次以最赤裸的方式摆在面前。
通讯结束。分析室里再次陷入沉思，但这一次，思考的方向更加明确了。
苏念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星环议会的阴谋告诉我们，孤军奋战，最终可能为人作嫁，失去一切。”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诺亚方舟-7号’的求救，是危机，但也是我们打破孤立、寻找盟友的唯一机会。宇宙如此之大，如果还有其他守护者在挣扎，在抵抗，那么联合，才是文明在黑暗森林中存续下去的真正希望。”
她看向顾言深。
顾言深点了点头，接过话头：“固守待援，等待我们的可能是被收割者耗尽，或者被议会偷走火种。主动出击，寻找同盟，虽然冒险，却可能撕开一条生路。”
“但代价……”后勤组长依然忧心忡忡。
“代价我们已经付过了。”顾言深看向全息图上那些阵亡者的名单，以及医疗舱的方向，眼神沉痛而坚定，“继续被动付出代价，可能换来的是彻底的灭亡。而主动支付代价去争取希望，至少，命运还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顿了顿，做出决断：“下一步计划：第一，全力抢修基地，恢复基础防御和能源循环，优先保障伤员救治。第二，由小方和唐教授牵头，成立技术小组，深入研究‘伊甸’深层航行能力的解锁可能性，评估能量消耗与风险。第三，尝试与‘守墓人’进一步沟通，获取更多关于‘伊甸’核心功能和‘火种’的情报。第四，由苏念主导，尝试以‘钥匙’权限，谨慎地接触‘伊甸’核心的‘文明火种’，了解其状态，并探寻与‘诺亚方舟-7号’建立共鸣的可能性。”
命令清晰，目标明确。尽管前路依然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团队重新有了行动的方向。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分析室里只剩下苏念和顾言深。窗外，是“伊甸”内部永恒的人造暮色，以及远处通道里忙碌修复的点点灯光。
“这条路，会比之前更难。”顾言深低声说。
“我知道。”苏念轻轻靠在他身旁，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任何动摇，“但这是唯一有光的方向。”
她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结构，看到那枚沉眠在方舟最深处、承载着文明全部重量的“火种”。
“让我们看看，史前文明留给我们的，除了武器和方舟，到底还有没有留下……一点点属于‘希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