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退朝钟声，仿佛还带着新帝龙袍上凛冽的寒意，重重敲击在每一个旧式官员的心头。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回衙办公，而是不约而同地、沉默地汇聚到了礼部侍郎柳谦的府邸。
花厅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阴霾与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位都察院的老御史气得胡须直抖，拍着茶几，茶盏叮当作响，“匠籍为尚书，商贾做侍郎！这、这成何体统！千年礼法，一朝尽丧啊！”
“柳公，您是我等清流领袖，您得拿个主意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些泥腿子、贱籍之徒，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另一位翰林院学士急切地看向主位上面沉如水的柳谦。
柳谦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几十位核心的旧派官员，涵盖了六部、都察院、翰林院、通政司等多个要害部门的中坚力量。
“陛下年轻气盛，被些许奇技淫巧所惑，又被张策、墨衡等小人蛊惑，已然听不进逆耳忠言。”柳谦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壮，“今日紫宸殿上，我等跪谏无效，反而遭雷霆呵斥。可见，常规的劝谏，已无用处。”
“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由他们胡来？”
“当然不！”柳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政运转，离不开我等熟悉事务的老臣。六部九卿，地方州府，多少关键位置，是我们的人？若我们同时‘病’了，这庞大的朝廷机器，还能转得动吗？”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亮起异样的光芒。
“柳公的意思是……我们集体告假？”
“不错！”柳谦重重一拍桌子，“明日大朝，我等集体称病不朝！各部院衙署，凡我辈中人，一律停摆！老夫倒要看看，没有了我们，陛下的新政如何推行？这堆积如山的政务，由谁来处理？由那些只会摆弄机巧、拨弄算盘的寒门子吗？不出三日，朝廷必乱！”
此计甚毒！这是要以整个官僚体系的瘫痪为赌注，逼迫皇帝妥协！
“妙啊！”立刻有人附和，“让陛下知道，这天下，不是光靠皇权就能运转的！离不开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士大夫！”
“对！集体告假！看他如何收拾残局！”
“我等齐心协力，定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群情激愤之下，一个庞大的、针对新帝的“非暴力不合作”罢工计划，就在这间暖阁里迅速敲定。他们自信地认为，离开了他们这些熟悉政务的“栋梁”，新朝将寸步难行。他们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扞卫士族的尊严和特权。
然而，他们远远低估了李岩的准备，也错误地判断了这位从血与火、阴谋与背叛中杀出来的新帝的决心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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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紫宸殿。
今日大朝，李岩端坐龙椅，目光扫过丹陛之下。果然，比起昨日，殿内空旷了许多。以柳谦为首，近三分之一的官员席位空置。留下的，除了张策、墨衡等新晋官员，便是一些职位较低、或立场相对中立、仍在观望的官员。
殿内气氛诡异而紧张。留下的官员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李岩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笑，果然来了。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听取各部院值守官员的例行汇报。吏部尚书空缺，由左侍郎代为奏事，所言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户部在墨衡的主持下，倒是一切井井有条；工部……张策还未正式上任，暂无奏报。
当轮到礼部奏事时，一位礼部主事战战兢兢地出列，声音发颤：“启禀陛下，柳……柳侍郎及本部多位大人，突染恶疾，今日无法上朝理事，特向陛下告假。”
紧接着，刑部、兵部、都察院、翰林院……接连有官员出列，内容大同小异：本部某某官员“病重”，无法视事。
理由拙劣而统一，其心昭然若揭。
李岩静静听着，直到所有人都奏报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哦？竟有如此多爱卿同时染病？看来是昨日殿内风寒过重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底下众人心头一紧。
“既如此，”李岩话锋一转，对侍立一旁的禁军统领道，“赵统领，你亲自带人，拿着朕的手谕，去各位‘病重’的大人府上探视。一是代表朕慰问病情，二是传朕口谕：若真是病重难愈，无法再为朝廷效力，朕体恤老臣，准其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俸禄依例发放。若只是小恙，便请他们即刻入宫，朕与诸位，还有要事相商。”
“臣，遵旨！”禁军统领赵铁躬身领命，立刻点齐一队甲胄鲜明的禁卫，手持皇帝手谕，大步出殿。
这道命令，如同一声惊雷，在殿内炸响！
皇帝这是先礼后兵！派人去“请”，而且是带着武装禁卫去请！更可怕的是那句“准其告老还乡”！这不是慰问，这是最后通牒！
那些留在殿内的官员，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们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来了，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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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谦府邸，花厅内。
称病的官员们并未散去，反而大多聚集在此，等待着宫中的消息。他们品着茶，强作镇定，互相打气，幻想着皇帝此刻在朝堂上如何焦头烂额，如何后悔昨日的独断专行。
“报——！”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老爷！各位大人！不好了！宫、宫里来人了！是禁军统领赵铁亲自带队，说是奉旨探病！”
“什么？！”柳谦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在场众人也齐齐色变。
禁军！探病需要动用禁军吗？！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沉重的脚步声已在院中响起。赵铁一身戎装，按剑而入，目光如电，扫过满厅“病重”的官员，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柳侍郎，各位大人。”赵铁抱拳，声音洪亮，“陛下听闻诸位大人集体染恙，忧心不已，特命末将前来探视。陛下有口谕：若哪位大人确实病体沉疴，不堪驱策，陛下恩准，即刻便可上表乞骸骨，告老还乡，陛下必厚赐养老之资，全君臣之谊。若只是微恙，便请诸位大人即刻随末将入宫，陛下与诸位，有要事相商！”
一番话，如同冰水泼头，将众人浇了个透心凉。
告老还乡？他们正值壮年，或在权力中枢，岂肯甘心？入宫？这分明是鸿门宴！
柳谦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强硬！丝毫不给他们拖延和制造混乱的机会！
“赵统领，”柳谦强压着怒火，试图维持体面，“老夫……老夫只是偶感风寒，歇息一日便好，岂敢劳动陛下挂心，更不敢轻言致仕……”
“既然如此，”赵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请柳侍郎，以及各位‘微恙’的大人，立刻整理衣冠，随末将入宫吧！陛下和满朝文武，还在紫宸殿等着呢！”
刀已出鞘，架在了脖子上。不去，就是抗旨，坐实了“罢工”的罪名，下场恐怕比告老还乡更惨！
在明晃晃的刀兵和皇帝毫不妥协的态度面前，所有的算计和勇气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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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内。
以柳谦为首，一群面色灰败、步履蹒跚的官员，在赵铁和禁卫的“护送”下，重新回到了他们早上刻意缺席的朝堂。
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龙椅上的年轻帝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岩看着去而复返、如同斗败公鸡般的众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看来，诸位爱卿的病，都好得很快。”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中的讽刺让柳谦等人脸上火辣辣的。
“朕，再给诸位一次选择的机会。”李岩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冰棱般扫过众人，“愿意留下来，与朕，与这‘启明’新朝，一同披荆斩棘，为天下开太平者，朕欢迎。若仍觉得朕所用非人，觉得与寒门同列为耻，觉得祖制不可违……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朕，当场准你们辞官！绝无二话！”
殿内死寂。
大部分官员都深深低下头，不敢动弹。皇帝的决心和手段他们已经见识了，此刻再出头，无异于自寻死路。
然而，总有不信邪、或者自恃身份、将面子看得比天大的老顽固。
一位须发皆白、官居从二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颤巍巍地出列。他乃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自认德高望重，皇帝不敢拿他怎样。
“陛下！”老御史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悲愤，“老臣侍奉三朝，从未见过如此践踏祖制、重用卑贱之徒的君王！陛下若执意如此，老臣……老臣无颜立于这朝堂之上，恳请陛下准臣……告老还乡！”他这是以退为进，试图用自己的资历和声望，做最后一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李岩。
李岩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准了！”
老御史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岩，他以为皇帝至少会挽留一下……
“允你告老还乡，赐太子太保称号，赏银千两。”
恩威并施！太子太保啊！有几个人告老还乡能得到此荣誉的？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吏部。”李岩不再看他，直接点名。
新任吏部左侍郎（原东宫属官，寒门出身）立刻出列：“臣在！”
“都察院右都御史一职空缺，按之前议定，由原湖广道监察御史周明接任，其人刚正不阿，熟悉刑名，即刻拟旨，命其火速进京赴任！”
“臣，遵旨！”吏部侍郎高声应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那老御史呆立当场，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他没想到，皇帝不仅准了，连接班人都早已备好！就算他现在说不告老还乡了，也晚了！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竟以如此的方式，顷刻间宣告终结！
“还有哪位大人想告老还乡的？”李岩的目光再次扫过旧派官员群体，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无人再敢应答。
柳谦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知道，他们输了，一败涂地。皇帝用最霸道、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皇权的绝对权威，也彻底击碎了他们赖以反抗的幻想。
李岩看着彻底臣服的众人，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责任。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扫清了朝堂的障碍，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他和他所选用的这些人，能否将这个国家带向繁荣富强的时刻。
“既然无人再辞，”李岩站起身，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那么，从今日起，望诸位爱卿，恪尽职守，同心同德，共襄盛举！退朝！”
这一次，再无人敢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