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坎南伯爵密室中那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毒计，如同投入静默深潭的石子，其激起的涟漪并未立刻显现于表面。
南方的天空依旧阴沉，偶尔落下冰冷的雨滴，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腥进行着无声的洗濯。而在格伦莫尔城堡，那间属于“北境阴影”的密室内，气氛却比南方的阴雨更加凝重，也更加锐利。
卡勒姆将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搜集到的所有情报碎片，如同拼凑一幅致命拼图般，呈现在威尔面前。粗糙的木板桌上，摊开着南部海岸线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记出了新的监视点、可疑的人员往来路线，以及那个被重点圈出的、名为“黑礁湾”的险恶之地。
“大人，综合各方信息，可以确认。”卡勒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长期处于阴影之中养成的冷静，“布坎南、科明残余、阿瑟尔、马里，这四家已经彻底勾结在一起。他们放弃了小规模的骚扰和试探，计划直接引英格兰军队从‘黑礁湾’登陆。”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那个被反复标注的位置。
“黑礁湾，位于布坎南与阿瑟尔领地交界，地形险峻，暗礁密布，常规水师难以靠近，但也正因如此，我们的巡逻船很少抵达那里，他们选择这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根据我们安插在布坎南城堡底层仆役中眼线的零散汇报，以及监控到他们几家近期异常的物资调动，有大量储备易于携带的干粮、修复和打造适合山林行军的装备，他们计划的登陆时间，很可能就在十天后的那个无月之夜，那时潮水、夜色都将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他们的计划是，由马库斯·科明和阿瑟尔伯爵的部分私兵，在登陆点接应英格兰精锐小队，然后这支联军将沿着这条几乎被废弃的猎人小径，”
卡勒姆的手指划过一条蜿蜒穿过密林和丘陵的虚线，“快速穿插，目标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斯特灵侧翼，制造混乱、甚至尝试进行斩首行动，目标直指华莱士大人或莫雷大人，瘫痪我军指挥。同时，布坎南和马里伯爵会在他们的领地内，煽动更大规模的暴乱，并派出私兵攻击我们设立在南方的税卡和小型驻军据点，牵制我们的兵力，制造内外交困的假象。”
情报详细得令人心惊，几乎将对手的计划全盘托出。
威尔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深处跳跃着冰冷的光焰，如同极地冰原下的地火，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从故意留下布坎南这个隐患，到颁布新税制进行刺激，再到法庭上的强势审判激化矛盾，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导这些内部的毒蛇，在他选定的时间、选定的地点，露出致命的毒牙，然后……被一劳永逸地铲除。
“他们终于把所有筹码都推上赌桌了。”威尔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很好，省了我一个个去找的麻烦。”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黑礁湾”和那条穿插路线。
“我们的准备呢？”他问。
“一切就绪，大人。”卡勒姆语气肯定，“‘北境阴影’最擅长山地和林地作战的三个小队，共计六十人，已由我最得力的副手率领，秘密运动至黑礁湾周边以及那条穿插路线的关键节点潜伏下来。他们携带了最强力的手弩和淬毒箭矢，熟悉每一寸土地，足以在英格兰人登陆后，给他们一个‘惊喜’。”
“同时，我们散布在南方各地的眼线，已经锁定了布坎南、阿瑟尔、马里三家计划用于煽动暴乱和发动袭击的核心人员名单以及集合地点，只要您一声令下，或者他们率先发动，我们的人可以立刻进行抓捕或清除。”
“阿德里安爵士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斯特灵大营的新军操练卓有成效，尤其是被我们安插进去的军官所掌控的几个核心营队，已经完全做好了战斗准备，可以随时应对任何方向的骚乱或攻击，华莱士和莫雷大人虽然不清楚具体计划，但也保持着高度警惕。”
威尔点了点头，他布下的网，已经足够坚韧，足够隐秘。
“传令下去。”威尔开始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味道，“第一，命令潜伏小队，严格隐蔽，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暴露。他们的任务，是在英格兰人登陆后，确认其规模和指挥官，然后……放他们进去。”
卡勒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护国公这是要请君入瓮，不仅要打，还要赢得彻底，赢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叛国者的下场和英格兰人的狼狈。
“第二，通知阿德里安，让他以演习为名，秘密调动两个最忠诚、装备最精良的营队，运动到斯特灵外围，靠近那条穿插路线的终点区域设伏。告诉华莱士和莫雷，近期可能有‘军事演练’，让他们配合，但暂时不要告知具体细节。”威尔需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支潜入的英格兰精锐，必须被全歼在苏格兰的土地上。
“第三，我们安插在南方的人手，继续监视，按兵不动。让布坎南他们把暴乱发动起来。”威尔的眼神冰冷，“让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实实在在地犯下，等他们动手之后，再以雷霆手段进行镇压和清算。我要让所有苏格兰人都看到，是谁在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是谁在引狼入室！”
他不仅要赢得军事胜利，更要赢得舆论和法理的彻底胜利。
“第四，”威尔看向卡勒姆，“你亲自带一队人，盯死布坎南、马库斯·科明、阿瑟尔、马里这四人的城堡。一旦黑礁湾的枪声响起，或者他们内部的暴乱发动，我要你们第一时间控制住这四人，生死不论，但尽量要活的，我需要他们站在审判席上。”
“明白！”卡勒姆肃然领命。
“最后，”威尔深吸一口气，“通知老莫顿和艾伦，启动应急预案，确保格伦莫尔直辖区和所有忠诚领地的稳定，加强巡逻，防止任何可能的渗透破坏。同时，让法尔克的商会渠道保持畅通，我要第一时间知道爱德华一世那边的反应。”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如同精确的齿轮，开始咔哒作响，推动着巨大的战争机器运转起来。
卡勒姆领命，迅速消失在阴影中，去传递这决定性的指令。
威尔独自留在密室里，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预兆，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风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黑发。
风暴将至。
布坎南、科明、阿瑟尔、马里……还有他们背后那位贪婪的英格兰国王，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可以随意摆布苏格兰的命运。
威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他们错了。
在这场棋局里，他才是那个制定规则、掌控全局的人。
现在，棋子已经落定。
他只等着，那最后的、决定胜负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