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生活与物理（一）：火塘革新 - 热的传递
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漫过悬巢城的石墙，浸润着每一寸土地。虽未至隆冬，但早晚时分，呵气已成白雾，溪流边缘也凝起了薄薄的冰凌。格物院中，那场源于取火竞赛的思维风暴仍在持续发酵，但一股更为迫切的现实需求，已悄然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冬。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心头微闷。格物院求真殿内，却比往日更加拥挤。不仅学子们悉数到场，连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 三位人族共祖，以及玄素老道等几位客卿也赫然在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的昊身上。
昊依旧是一身素白袍服，神色平静。他并未直接开讲，而是命人抬上了两个陶盆。一盆盛着刚从溪边取来的、刺骨的冷水；另一盆则盛着在灶上温了许久的温水。
“寒意渐浓，取暖求生，乃眼前第一要务。”昊开口，声音清越，驱散了殿外带来的些许沉闷，“吾等人族，自古便知燃火取暖。然，诸位可曾细思，这‘热’，究竟为何物？它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
他示意前排的几位学子上前，将手分别浸入两个陶盆之中。
“感觉如何？”昊问。
“一盆冰寒刺骨！一盆温煦舒适！”学子们立刻回答，感受鲜明。
“然也。”昊点头，“这冷与热，便是‘温’之不同。然，‘热’本身，似乎无形无质，捉摸不定。”他话音一转，“但，它真的无法感知，无法引导吗？”
他命人取来一块被秋日午后阳光曝晒了许久的青石板，又取来一块一直置于阴凉处的同类石板。
“以手触之。”昊道。
学子们依言触摸，立刻感受到差异：“晒过的石板，触手生温！阴处的，则一片冰凉！”
“阳光并未直接‘给予’石板何物，却能让其‘热’起来。”昊引导着，“再看。”他又指向殿外一处工匠棚户，那里正生着一小堆篝火，炊烟袅袅，盘旋上升。
“观那烟气，为何不四散开来，反而执着向上？”昊抛出问题。
殿中一阵窃窃私语。这现象太过寻常，寻常到无人会去深思。
燧人氏 赤眉微挑，他掌控万火，对热量感知最为敏锐，此刻却也被这最基础的问题引动了思绪。‘热……无形无质，却能由光传递，能使物升温，能驱动烟气上升……其性，似乎并非静止，而是……流动的？’ 一个模糊的概念在他心间形成。
有巢氏 则凝望着那上升的炊烟，又看了看那两块温度迥异的石板，粗犷的脸上露出思索之色。他擅长筑造，对于“结构”、“空间”最为敏感。‘热能使气升腾……若在密闭空间中，热是否也会如此？若不能顺利上升，又会如何？’ 他联想到族人冬日蜷缩在密闭石屋或山洞中，虽生了火，却往往烟火呛人，而暖意仅限火堆旁方寸之地的情形。
昊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知道时机已到。他袖袍一挥，空中真元流转，化作一幅清晰的光影图景。
“且看，”他指向光影，那图景中模拟出一团燃烧的火焰，以及火焰周围的空气，“吾等可将‘热’，视作一种特殊的‘流’，一种无形的‘能量之流’。” 他借用洪荒生灵能理解的概念阐述着超越时代的知识。
“此‘热流’，有其本性。”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道韵，引人入胜，“其一，热之传导。” 光影中，代表热量的红色光点，从火焰中心，缓慢地向紧挨着的一块石头内部渗透，“如同水滴浸入干燥的土壤，热，会自发地从‘温’高处，流向‘温’低处，试图使两者趋于一致。此乃热之‘平’性。”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个概念，然后继续：“其二，热之对流。” 光影变化，火焰上方的空气被加热，化作一团明显的红色气流，如同受了一种无形的牵引力，轻盈而执拗地向上升起，而周围的冷空气则补充过来，“热能使气（或水）膨胀，变轻而上浮，冷者下沉，如此循环，便形成了‘流’。观那炊烟，便是此理之显化！此乃热之‘升’性！”
“其三，”昊再次挥手，光影中显现出人站在火堆旁，脸被烤得发烫，背后却依旧寒冷的情景，“热亦能如同光芒，不依赖实物，直接向四周放射。汝等近火则暖，远之则寒，便是此理。此可称之为热之辐射。”
三个概念，由昊以真元幻象和贴近生活的比喻娓娓道来，深入浅出，震耳发聩！这已不仅仅是取火那样的单一技能，而是对一种普遍自然力量的系统性阐释！
“原来……热竟如水流一般，会流动，会上涌，会四散！” 玄素老道 抚掌惊叹，眼中异彩连连，“以往只知运用，不明其根本流动之性，故而事倍功半！圣师今日之讲，直指本源矣！”
缁衣氏 面容慈和，眼神却格外专注。她听着昊的讲解，看着那热流上升的幻象，再联想到冬日族人裹着厚重皮裘仍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豁然开朗。‘热会流失……如同水会从破漏的容器中流走。皮裘之作用，莫非便是……阻隔这‘热流’之外泄，减缓其‘传导’与‘对流’？’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身上衣物，开始思考如何利用不同材料，编织出更能“留住”热量的布料。
昊环视全场，见众人已初步理解热的传递特性，便话锋一转，指向问题的核心：“既明热之流动本性，再看吾族如今取暖之况——大多仍是于屋中掘一地灶，燃起篝火。”
空中真元再变，幻化出传统地灶火塘的景象：火焰燃烧，大部分热量随着热空气上升，直接通过门、窗、屋顶缝隙散失到屋外，屋内烟雾弥漫，靠近火堆处灼热难当，远离之处则依旧寒冷，且耗柴极巨。
“如此取暖，犹如以竹篮打水，十成热力，散失八九，仅余一二，且烟火熏人，实非良法。”昊一针见血地指出弊端。
“圣师！” 有巢氏 忍不住上前一步，他身形魁伟，声音洪亮，带着急切，“既知热流之性，可能设计一新式火塘，如疏导洪水般，引导这‘热流’，使其多为吾所用，少为天地所夺？”
他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期盼。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都灼灼地望向昊。
昊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然也。理已明，法自生。” 他指尖轻点，空中的幻象随之变化。
只见那简陋的地灶火塘开始演变：首先，火堆被纳入一个由土石垒砌的、中空的塘体之中。“此可聚火，亦为热源之基。”
接着，从塘体后方，延伸出一条由陶管或石板垒砌的、蜿蜒的烟道，如同一条长龙，盘绕在屋内地面之下，或沿着内墙铺设，最后才通出屋外。“热烟气乃携热之流，其性上升。设此烟道，便可强引其沿吾等预设之路而行！使其在排出屋外之前，将其携带之热，尽数‘传导’予烟道四壁，进而温暖整个居室！此乃利用热之‘对流’与‘传导’！”
然后，昊又在塘体和烟道的外壁，示意性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夯实的泥土保温层。“泥土致密，导热迟缓，可为‘阻隔’，大幅减缓热量向外散失之速。此乃对抗热之‘传导’！”
最后，幻象定格，展现出一个结构完整、兼具塘体、烟道、保温层的新式火塘三维剖析图。它与传统地灶相比，结构复杂了何止数倍，但其中蕴含的智慧，却让人眼前一亮！
“妙啊！” 有巢氏 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面红光，“以烟道延其路，增其热交换！以土层阻其泄，保其温长存！化害为利，变废为宝！圣师，此物……此物真乃巧夺天工！” 他身为筑城大师，一眼就看出了这新式火塘结构中所蕴含的精妙原理，只觉得心中无数关于保暖、通风的困惑豁然开朗，恨不得立刻就去动手试验。
燧人氏 也是眸光湛湛，他关注的则是热量的利用率：“如此改造，同等柴薪，取暖之效，怕是能提升数倍！若推广全军，寒冬战力不减！若普及全民，则今冬再无冻馁之患！”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凛冽寒风中，一座座升起袅袅白烟（高效燃烧后近乎无色的水汽）的温暖屋舍。
缁衣氏 则想得更远，她轻声对昊说道：“圣师，此保温土层之理，似乎……亦可用于衣物夹层？以某些蓬松、富含空隙之物填充，阻隔人体热流之外泄……”
昊赞许地点头：“然也。万物之理，本就相通。此火塘革新，仅是运用此理之一端。”
他面向所有心潮澎湃的学子与共祖，肃然道：“理论已备，图纸已具。然，此物效果究竟如何，需经实践检验。有巢氏！”
“某在！”有巢氏轰然应诺。
“命你即刻抽调精干工匠，并格物院相关学子，成立‘火塘革新组’！依据此原理与构想，先行设计、建造数种不同规格之试点火塘，于不同材质、不同大小之屋舍内进行测试！详细记录其建造耗时、材料消耗、升温速度、温度分布、烟雾情况、柴火节省比例等所有数据！”
“领法旨！”有巢氏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儿。
“燧人氏！”
“某在！”
“火器坊需全力配合，保障试点火塘之高效燃烧，并研究能否将新式弓钻引火之便，与此火塘结合？”
“必不辱命！”燧人氏赤发飞扬，战意盎然。
“缁衣氏。”
“妾身在。”缁衣氏柔声应道。
“请关注保温材料之选，并着手研究，如何将此‘阻热’之理，运用于越冬衣物之改良。”
“妾身明白。”
一道道指令清晰发出，整个格物院乃至华胥国的力量，都被高效地调动起来。一场针对寒冬的、基于全新物理认知的“保暖革命”，就此拉开序幕。
殿外，秋风萧瑟，寒意渐浓。但求真殿内，却因这即将到来的实践与变革，充满了一种火热的希望。所有人都预感到，这个冬天，华胥国或许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