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功实验·量化之初
不周山巍峨，直插霄汉，其势仿佛撑开了这方天地。飞舟“灵枢”静静悬停于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巨大岩平台上空，下方是翻涌的云海，上方是皑皑雪线与罡风层。山体本身散发出的苍茫、厚重气息，与飞舟内精密仪器散发的灵光形成了古老与新生、蛮荒与文明的奇异交融。
昊立于重新布置过的工作台前，青衫磊落，神色专注。台面上，那套由滑轮、支架、砝码、兽筋索及“灵能注入装置”组成的“灵能做功测量仪”初型已然就位，在飞舟内部稳定光源的照射下，金属构件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的指尖拂过滑轮光滑的凹槽，感受着其上传来的微弱摩擦力，心神已完全沉浸在对“力”与“功”的思考中。
（昊内心独白：万物运动，皆赖于力。小至微粒振动，大至星辰运转，力为其根本驱动。然力之效用，非仅在其大小，更在其行之远近，在其是否沿特定方向位移。此‘力沿位移方向之累积’，便是‘功’。格物之力学，首重者，非力之感，乃功之量！今日，便以此简陋之器，丈量这天地间最朴素之理。）
他深吸一口气，不周山浓郁至极的先天灵气涌入肺腑，却并未被他直接炼化，反而被其神识引导，细细感知着灵气粒子本身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细微的运动与碰撞——这本身，就是最基础的“力”与“功”的体现。
“喂，昊！你这摆弄了半天，就为了看这小玩意儿拉大石头？”九凤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响起。她今日换回了惯常的暗红色皮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火红长发束成高马尾，显得干净利落。她双臂抱胸，倚在舱门边，赤眸打量着那套测量仪，撇了撇嘴，“要我说，想知道力气多大，直接找块更大的石头砸下去，看能砸多深多远，岂不更痛快？你们人族的法子，忒也麻烦。”
昊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他转过身，看向九凤，目光清澈：“九凤道友所言，乃是战场杀伐、肉身搏击之道，讲究瞬间爆发，以力破巧，自是刚勐无俦。然，吾所求，非是一时一地之力强，乃是普适、可控、可复现之力之规律。”
他指向那测量仪，耐心解释，声音平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譬如，道友一拳可开山裂石，此乃伟力。然，若欲以此力，驱动一架需持续运转三月不休的提水机械，或精准控制一座大阵每时每刻的能量输出，仅凭拳力，可能胜任？”
九凤一怔，赤眸中闪过一丝思索。她习惯于力量的直接宣泄，从未想过力量还需要如此精细、持久地控制。
（九凤内心独白：持续运转？精准控制？这……我们巫族打架，要么一拳打死，要么被打死，谁管它持不持续？不过，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那些需要慢慢熬炼的巫药，或者维持部落防御巫阵，确实不能光靠蛮力硬冲……）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昊继续道：“吾此法，看似繁琐，实则意在为‘力’定下尺度，为‘功’标定价格。一旦明晰，一滴标准灵液能做多少‘功’，便可精确预知。届时，无论是驱动机甲、运转大阵，还是兴修水利、运输货物，皆可按需分配能量，避免浪费，亦能确保稳定。此，乃文明前行之基石，非匹夫之勇可替代。”
九凤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哼了一声，没再反驳，但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目光重新落回测量仪上，多了几分认真：“那你弄你的，我看着。倒要瞧瞧，你这‘尺子’和‘价钱’，到底怎么个算法。”
昊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工作台前。他先取过那块标注着“一千钧”的星尘钢标准砝码，其表面光滑如镜，反射出他沉静的面容。他以特制的卡尺再次复核其尺寸，确保重量无误。随后，又检查了兽筋索与滑轮之间的摩擦，指尖仙力流转，感知着那极其微小的阻力，并在心中默默记下，待后续数据处理时予以修正。
“实验一，基准验证。”昊沉声开口，既是说给九凤听，也是对自己实验流程的确认。他取出一支玉瓶，瓶中是提炼好的“标准灵液”，每一滴都经由格物院反复校准，能量波动高度一致。他用特制的滴管，极其精准地吸取了一滴，那灵液在滴管尖端滚动，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灵光。
滴答。
灵液落入“灵能注入装置”中心的凹槽。霎时间，装置表面蚀刻的符文如同被唤醒的星河，次第亮起，光芒流转，最终汇聚成一道稳定的牵引灵光，连接在兽筋索上。
“启动。目标：提升一千钧重物，垂直高度一丈。”昊神识微动，引动了装置。
嗡——
装置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不同于之前熔炉的炽烈，这声音更显内敛与精确。兽筋索瞬间绷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是材料承受拉力的自然反应。在九凤的注视下，滑轮组开始缓缓转动，发出均匀的“辘辘”声。系着砝码的一端平稳下降，而连接着重物的一端，则稳稳地将那块千斤巨砝提升起来。
速度不快，但异常平稳，没有丝毫晃动。重物离地，悬空，然后在一股无形而精准的力量牵引下，匀速上升。昊的目光紧盯着旁边竖立的、刻度精确到“分”的玉尺，同时神识笼罩整个装置，感知着能量流动的每一分变化，以及可能存在的任何异常波动。
（昊内心独白：能量输出稳定，转化效率初步估算约三成七，摩擦损耗约半成……提升过程符合匀速假设，可见力之恒定。此乃理想模型之初步验证，妙极！）
飞舟内一片寂静，只有滑轮转动的轻微声响和测量仪稳定的嗡鸣。窗外，不周山的罡风偶尔掠过，带起凄厉的呼啸，却更衬得舟内实验的宁静与专注。
九凤看着那巨大的砝码，在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滴灵液驱动下，违反着她过往的认知，平稳上升，心中那份不以为然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她似乎开始理解，昊所说的“尺度”与“价格”是什么意思。这无关乎绝对力量的大小，而是一种……秩序，一种对力量本质的深刻洞察与驾驭。
当砝码底部精准地对齐一丈高度的刻度线时，昊立刻切断了灵能供应。装置光芒敛去，嗡鸣停止。那滴标准灵液，已然消耗殆尽。
“记录：重物一千钧，提升高度一丈，消耗标准灵液一滴。过程耗时三息又七厘，速度恒定。”昊拿起玉板，以指代笔，仙力流转，在早已画好的表格第一行，刻下娟秀而清晰的符文数字。他的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这就……完了？”九凤忍不住开口，“一滴灵液，真的刚好提起一千钧一丈？”
“单次实验，仅为数据点。”昊头也未抬，继续准备着下一组实验，“需在不同条件下重复验证，方能排除偶然，寻得规律。”
接下来，昊进入了忘我的实验状态。他不断地更换砝码，调整提升高度。
“实验二，重物五百钧，提升两丈。”
滴管落下，灵光再起。较轻的砝码以更快的速度提升，但最终消耗的，依旧是一滴标准灵液。
“记录：功量相当，符合推测。”昊刻下数据。
“实验三，重物两千钧，提升半丈。”
更重的砝码，提升速度稍慢，但依旧平稳。消耗，还是一滴灵液。
“记录：功量相当，再次验证。”昊的眼神越发明亮。
“实验四，重物一千钧，提升一丈。重复实验一，验证再现性。”
结果与第一次完全一致。
“实验五，重物一千五百钧，提升一丈。”
这一次，砝码提升到预定高度后，昊敏锐地察觉到，那滴灵液似乎并未完全耗尽，凹槽内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光。
“记录：消耗略低于一滴，需考虑装置启动瞬间之惯性损耗及灵液输出之微小波动，此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取近似值一滴。”昊冷静地分析着，并未因微小偏差而沮丧，反而因此对实验装置的精度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玉板上的数据一行行增加，逐渐变得密集。昊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快速演算，指尖仙力在虚空中勾勒出临时的算式，推演着变量之间的关系。
（昊内心独白：重物（力之效应）与提升高度（位移）之乘积，与灵能消耗呈正相关……目前数据趋势表明，在理想状态下，此乘积为定值时，灵耗亦近定值。此定值，或可定义为‘一滴标准灵液所能做之功’的单位！吾需引入新的物理量来表征此‘功’……）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前世物理中的概念，结合洪荒语境，一个名词自然而然地浮现。
“便称之为‘功’吧。”昊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力与力方向上位移之乘积，谓之‘功’。一滴标准灵液于理想条件下所做之功，或可定为……一‘灵钧丈’？” 他暂时定下了一个便于理解和记忆的单位名称。
九凤起初还努力跟着看，但那些不断变化的数字和昊口中喃喃自语的“功”、“灵钧丈”等词汇，让她很快头晕目眩。她打了个哈欠，索性不再费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亘古不变的山景云海，只觉得昊那边传来的各种细微声响和专注的气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昊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前玉板上已密密麻麻刻满了数据。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虽带着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蕴藏了两颗星辰。
“初步规律，已然显现。”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看向窗边的九凤，“九凤道友，请看。”
九凤闻言转身，走到工作台旁。昊指着玉板上的数据，耐心解释道：“你看这几组，重物不同，提升高度不同，但只要‘重物重量’与‘提升高度’相乘之结果相近，其所耗灵液便大致相同。此乘积，吾命名为‘功’。亦即，灵能做功之多寡，直接关联于此‘功’之大小。”
他随手拿起另外几块不同重量的砝码，在空中比划着：“譬如，提起一千钧一丈，与提起五百钧两丈，其所做之‘功’，在数值上是相等的，故消耗灵液相同。而提起两千钧一丈，所做之功倍于前者，故理论上需消耗两滴灵液，方才实验因重量未达两千钧整，略有出入，但趋势无误！”
九凤听着昊的解释，看着那些原本杂乱的数据，在“功”这个概念下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变得井然有序。她虽然依旧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数字背后的深意，但却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种“规律”的存在。
（九凤内心独白：原来……力气还可以这样算？重量乘以高度……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巫族搬运重物修筑祭坛时，虽然不计算，但本能也会觉得把更重的石头搬到更高的地方更费力……他只是把这种‘感觉’，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数字？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她看向昊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复杂。这个看似清瘦的人族，体内仿佛蕴藏着与她所熟悉的、纯粹力量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伟力——智慧的伟力。
“如此一来，”昊目光灼灼，望向飞舟之外苍茫的洪荒大地，“日后只需知晓完成某件‘功’需要多少‘灵钧丈’，便可直接计算出需要消耗多少标准灵液。无论是驱动何等器械，建设何等工程，皆可提前预算，精准投入！此乃……力量之‘账簿’也！”
他仿佛看到，未来的人族疆域内，一座座工厂、一条条铁路、一具具机甲，都将按照这“力量账簿”精确运行，资源得到最有效的利用，文明的发展将步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效时代。
而此刻，窗外的不周山，在那漫天霞光的映照下，山体上古老的纹路似乎也随着飞舟内这新生的“力学定律”一起，微微闪烁着难以察觉的光芒，仿佛天地本身，也在默默注视着这试图以凡俗智慧丈量其力量规则的渺小生灵。
实验，才刚刚开始。但通往“灵能力学”殿堂的大门，已被昊用最基础的滑轮与砝码，撬开了一道缝隙。光芒，已从门内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