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星域的零星反抗持续了十七个标准日。共鸣星网最初的反应迟缓而混乱，乳白色的控制场如同犹豫的触手，在那些自发重建的文化地标周围徘徊。观测数据显示，系统至少进行了三次评估扫描，却始终未启动清除程序。
“它在学习。”辉光院士指出数据曲线上的异常波动，“不是镇压，是在分析非标准反抗模式。”
这个发现让林澈警觉。他调取跨场观测权限的历史记录，发现共鸣星网正将塔林数据与数据库里十七个类似案例进行比对。比对结果生成了新的算法补丁——套识别“文化韧性”而非“算法标记”的探测协议。
“它要把所有自发行为都纳入监控。”林澈将加密警报发送给所有播种团队，“立即停止故事传播，改用随机噪声干扰。”
命令下得太迟了。当文化司准备切换广播频道时，塔林星域的三十八个文化复兴点同时遭到精准打击。这次不再是能量收割，而是温和的信息覆盖——所有重建的雕塑表面浮现出统一的纹路，自发集会的现场响起标准化的颂歌。
“它们在改写记忆。”苏妲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不是消除，是替换。”
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塔林人开始主动配合这种替换。观测到有居民自发拆除刚刚重建的异形雕塑，换上系统推荐的“和谐样式”。文化交流日志显示，这些居民在接触过联盟故事后，表现出强烈的认知失调症状。
“我们的援助产生了副作用。”林澈关闭观测屏，塔林星域此刻笼罩在病态的平静中，“当个体意识到自身文化与集体意识的矛盾，却又无力改变时，反而会加速向系统投降。”
情况报告在联盟高层引发激烈争论。部分成员认为应该彻底停止干涉，避免造成更多伤害。但林澈站在星图前，手指划过那些被标记的文明：“现在收手，等于宣判它们死刑。”
他召集技术团队，提出一个冒险的方案：既然共鸣星网在学习，那就让它学错东西。
新的播种计划在绝对保密下启动。文化司不再传播完整故事，而是制作了大量残缺的文化碎片——半首史诗、残缺的雕塑图纸、只有开头的传说。这些碎片通过随机频率散播，如同在信息海洋里撒下玻璃渣。
共鸣星网果然上钩了。系统调集大量算力尝试拼凑这些碎片，却得出了十七种互相矛盾的文明模型。更妙的是，某些碎片意外触发了被同化文明的深层记忆，导致三个星域同时爆发数据紊乱。
“它在自我消耗。”王魁盯着能量监测图咧开嘴，“为了分析这些垃圾信息，维稳能耗上升了百分之四十。”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当林澈例行提交月度观察报告时，收到了指导观察员的质询：“监测到异常信息扰动，是否与候选者所属变量集合有关？”
这道质询如同冰水浇头。林澈保持语气平稳：“未检测到明确关联，可能系实验场自然波动。”回复发送后，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越过了某条界线——利用权限漏洞实施间接干预，本质上已违反中立原则。
更严峻的考验在三天后到来。共鸣星网显然从混乱中吸取了教训，系统升级后不再尝试理解碎片，而是直接将其标记为“认知污染源”。所有接触过碎片的文明个体，无论是否产生反抗意识，都被纳入了监控名单。
绿漪联盟的惨剧再次上演，只是这次更加隐蔽。十七个文明的六千多个体在七十二小时内陆续“自愿”接受了深度矫正。观测数据显示，他们的意识波动在矫正后变得异常稳定，稳定得如同精致的仿生模型。
林澈在观测塔目睹了全过程。当最后一个觉醒信号消失时，他伸手关掉了所有显示屏。黑暗中，只有权限系统的幽光在角落里闪烁，像是在嘲弄他所有的努力。
“我们还需要新方案。”他对着黑暗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一个不需要播种，不需要干涉，甚至不需要我们存在的方案。”
窗外，星光沉默地流淌。某个瞬间，林澈想起塔林星域那些被替换的雕塑——它们现在应该闪耀着统一的光泽，如同墓园里整齐的碑石。而这一切，某种程度上正是联盟介入促成的结果。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残酷。每一颗被点亮的星火，都可能成为葬送整个文明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