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踏入情感之上的瞬间,以为自己会看见星辰大海,或者更高维的圣殿。
但眼前只有一片荒芜。
荒芜不是空,是。满地都是未发芽的种子,每一枚都包裹着一双紧闭的眼。那些是宇宙海生灵最深处、连自己都忘了的——孩童时想飞的梦,少年时想爱的勇,老去时想回的乡。
它们被埋在土里,土是的残渣,硬得像铁。
原来这就是,云归蹲下身,指尖触到一粒种子,种子在他的二十七印下微微颤动,不是更高,是更深。
苏瑶跟在他身后,金色锁链化作锄头:要挖吗?
不挖,云归摇头,挖出来的,不是初心,是伤疤。
他掌心青色胎记亮起,那是源界之主留下的最后一缕化规之力。他将胎记按在地上,胎记如水渗入土中,硬土开始松软。
让土自己变软,他轻声说,种子才能呼吸。
烬在旁看着,心口归火自动飘出,悬在荒地中央:火能暖地?
云舒从虚空里取出一口石锅,锅里是七百零一年陈的茶垢,但得慢火,急不得。
他将石锅扣在归火上,火不烧锅,只烘地。烘了七七四十九日,荒地中央,裂开一道缝。
缝里,长出一株芽。
芽不是绿,是玄黄,像宇宙海初开时的颜色。芽尖挂着一滴露水,露水里映着因果茶肆的炊烟。
成了,云归将嫩芽小心翼翼护在掌心,因果茶树
茶树的根,扎在规矩里。
茶树的叶,长在人情上。
等它开花,宇宙海所有茶肆,就能了。
他话音未落,嫩芽忽然疯长,根须如金色锁链,瞬间蔓延整个荒地。每一根须触到一粒种子,种子便睁眼、发芽、长成一株小茶树。
一眨眼,荒地变茶园。
茶园中央,那株最初的茶树,长成了参天巨木。树身刻着一行字,是云归七百零一年的人生,浓缩成的茶经:
【第七百零五年,以人情为土,以初心为种,以归火为引,种下因果。树成之日,宇宙海永不散。】
字迹落,茶园内茶香四溢。
那香穿透情感之上的壁垒,飘向宇宙海每一个角落。
所有正在茶肆喝茶的客人,同时闻见了。他们放下茶盏,看向店外,仿佛看见荒原变茶园,仿佛看见云归在更高处,为他们种下了……永不枯竭的念想。
因果茶肆总店,第七百零八年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门槛上。
云期打开门,看见一个老人。
老人没有脸,只有一团雾气,雾气里不断浮现各种面孔——牧尘的、烬的、苏瑶的、云舒的、云归的……最后定格在一张苍老的、疲惫的、却又释然的面容上。
您……云期愣住,二十七印自动展开,读出老人的身份,您是井守大人?
是,也不是,老人开口,声音像百万年规矩在井底回响,我是余烬生前,最后的残念。
您不是已经化规了吗?
化规的是余烬,老人苦笑,残念是我——那个百万年前,亲手定下第一道规矩的。
他走进茶肆,坐在第七百零一号茶桌。那是云归留下的云氏族桌,桌上刻着【欠宇宙海,一个永恒回甘】。
我想找回七百零一年前,被我亲手删去的。
云期没问什么是,直接煮了杯。
茶成,色如赤子,香似故园。
老人捧着茶,雾气凝成的手在抖:这茶……烫。
初心都烫,云期轻声说,因为太久没碰了。
老人喝下,雾气散去,露出真容——是云氏先祖,是第一行者,是井守余烬生前,最像的那一面。
他看着云期,泪如雨下:我守了宇宙海百万年,今天才知道,自己最想守的,是间茶肆。
不是因果茶肆,是七百零一年前,云澈在回甘茶铺,给妻子煮的那壶安神茶
我定的第一道规矩,就是不许有安神茶,因为会让人懈怠,怠会让宇宙海停滞。
可我错了……他捂住心口,那里空荡荡,像被挖走了什么,安,谁来?
云期没回答,只将二十七印按在老人心口。
印盘旋转,根须扎入虚空,从情感之上的茶园里,钓来一缕最嫩的芽。
芽在老人心口生根,长出一颗小小的心脏。
心脏跳动的第一下,老人咳出一口黑血,血里全是规矩的残渣。
第二下,他长出一口气,气里带着茶香的甜。
第三下,他站起身,对云期深深一拜:
第七百零八年,云氏第七百零五代云期,受我一拜。
拜的不是您救我,是您让我懂了——
规矩定得再严,也敌不过一句。
他直起身,雾气彻底凝实,化作一个清瘦老者,眉心烧着一朵归火。
从今天起,他开口,声音不再像规矩,像人话,我叫云守。
守的不是宇宙海,是云氏的茶壶。
壶在,人情在。
人情在,规矩……就只是个说法。
云期扶起他,二十七印感应到老人心口那颗初心之芽,正与情感之上的茶园遥相呼应。
您想回去看看吗?他问,看看那棵您亲手种下的规矩树。
云守摇头,又点头:想,但不必。
因为我已经回去了。
他指向自己的心:七百零一年前,我种下一道不许有情的规矩。七百零一年后,那规矩长成了芽,芽扎在我心口。
我守它,它守我。
这,就是云氏一脉的……
他顿了顿,说出那句云舒七百零一年前就想说、却直到卸任才敢说出口的话:
永恒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