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卫宁和白若月缓缓地从论道会中走出来,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周围的人群都被吸引住了,纷纷驻足侧目,想看个究竟。
“嘿,你们听说没?”一个尖着嗓子的大妈,满脸兴奋地扯着旁边大爷的袖子,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个扒手偷了女香客的长命锁,女香客进来之追后一下子就晕了地上。听人说是魂魄没压住,那小偷真是缺了大德了,偷什么不好偷人家长命锁。”
大爷听了,眉头紧紧皱起,往地下啐了一口:“那扒手可真不是个东西,不过这个事儿说的也挺邪乎的。”
旁边一个年轻小伙也被这话题吸引过来,他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快让我去看看!”
毛卫宁和白若月对视一眼,心中都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们来不及多想,立刻加快脚步,奋力拨开拥挤的人群,一边高声喊道:“都让让!这是我走丢的妹子!”
众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满,看到毛卫宁急切的样子,还是纷纷让出了一条通道。
白若月紧跟着毛卫宁,挤入人群之中。她的目光迅速落在了付芳吟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之前与付芳吟相处的时候,并未察觉异样。现在再看付芳吟的面相已经和寻常凡人不同了。
少女的印堂处闪烁着微弱的金光,时明亮时暗,周身萦绕的檀香气息,与先前大殿内的味道别无二致。
嘶——毛卫宁蹲下时踩到了一块碎瓷。挪开脚,轻轻戳了戳付芳吟发烫的眉心,付芳吟眉心处的金光愈发耀眼,付芳吟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印堂金光亮的晚上都能当灯笼使了。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观里的师父将其余人都请了出去。
坤道的云履踏过满地的狼藉,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讶意:我说怎么好端端的不见了,原来是被人捉去侍奉双亲了。
坤道的拂尘轻轻扫过付芳吟的发顶,付芳吟的青丝间,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半枚星纹。
白若月见状,脸色一沉,厉声道:说清楚。
坤道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世间有夫妇求子不得,便想出了一个法子。他们用红绳粘上饴糖,去引诱那些道童,让他们分魂投胎。也就是民间你所说的拴娃娃。
白若月的眉头紧紧皱起,追问道:拴走?
坤道微微颔首,接着说道:“我座下的这些小童,个个都是天生根骨极佳之人,实乃修道的绝佳苗子。只可惜他们入门时年纪尚幼,多少还保留着一些顽皮淘气的童心。前来求子的夫妇,一心渴望能够尽享儿女双全的天伦之乐,于是便绞尽脑汁地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用一些吃食或玩具来吸引香龛上的道童们的注意力,趁他们不备之时,将红绳悄悄地绑在道童的身上。
道童的神魂就会被红绳所拘,无法逃脱。再将道童的神魂挪符纸之上,把符纸烧成灰烬,让求子的妇人喝下。不用多久,妇人就能够如愿以偿地怀孕了。不得不说,那对夫妇还真是够聪明的。”坤道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女孩儿。
只见她伸手朝着虚空轻轻一抓,宽袖反卷,女孩儿丢失的那个银锁,出现在了坤道的手中。
坤道端详着手中的银锁,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长命锁,原本是用来掩盖她身上的清灵气的。”说罢,她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付芳吟颈后的那颗痣,继续解释道:“毕竟只是凡胎肉体,又怎镇得住道骨?这银锁一旦离身半刻,受到香火吸引的道童便会迫不及待地归位。”
“现在怎么办呢?”
“等她醒。”
道观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清脆而响亮,钟声在山间回荡,惊起了满山的寒鸦,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一阵嘈杂的叫声。
坤道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钟声后,猛地睁开眼睛,手中的拂尘穗子微微颤动着。她那枯槁的面容在骤然清亮的星辉映照下越发清晰。
她要醒了。坤道喃喃自语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安置付芳吟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门被缓缓推开,付芳吟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星辰。衣袖无风自动。她的指尖处,隐约出现了一把扫帚的虚影。
“师兄,今日该我值扫观星台了。”付芳吟的嗓音空灵如磬。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毛卫宁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看着付芳吟,连退三步,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供桌,供桌上的供果纷纷滚落一地。
“还真是换了个人?容貌没变,气质一下子不一样了,跟夺舍一样哎毛卫宁结结巴巴地说道,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坤道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夺舍,她本就是此观的道童。”
坤道挥动手中的浮尘,引动天上北斗七星的星光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道观。
付芳吟见状,突然伏地叩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的一声闷响。她的额间,一枚金印若隐若现,将青砖地面烙出了一朵精致的莲纹。
仙长恕罪,卑职值守期间贪恋饴糖……付芳吟的声音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被哄出窍十五载,请仙长责罚。
坤道静静地看着付芳吟,她的发间,玉冠的虚影忽明忽暗。
过了一会儿,坤道才开口说道:他们二人也算养育你十几年。枯瘦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付芳吟的发顶。香炉中的青烟缓缓凝聚成了一个虚影,当年付夫人跪地求子的模样。
“准你告假五日,当归凡尘了却因果。”声音在付芳吟的耳畔响起。
三十里外的付家,付芳吟的双生哥哥付芳承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家人惊慌失措,连忙请来了郎中。
郎中们却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付芳承的病情愈发严重,连夜发起了高烧。
付家的祠堂在半夜里竟然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付芳承脖子上戴着的那把银质长命锁,也莫名其妙地断裂开来。
付夫人见状,心中想起了某种猜测。她紧紧握着那把断锁,泪水决堤奔涌而出,哭得肝肠寸断。
“两位先在此停下吧,再跟进去恐怕要被迁怒了。”付芳吟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毛卫宁说道。
毛卫宁不以为意:“我们蹲墙头上,他们发现不了的。”
付芳吟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付家镖局的大门。刚刚踏进大门,一个茶杯便如流星般疾驰而来,擦着她的耳朵边飞了过去,“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你还知道回来?”付老爷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责备,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付老爷看着女儿,心中的情绪愈发复杂。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拧女儿的耳朵。
这一次,付芳吟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一撩裙摆,双膝直直地跪了下去。
付老爷愣住了。
付芳吟的额头猛地撞击在坚硬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镖局大堂内供奉的关公像被震得摇晃了三晃。
傅老爷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手中紧握着的翡翠貔貅从他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混着付芳吟砰砰的磕头声在寂静的大堂里回荡,晶莹剔透的貔貅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付夫人匆匆赶到大堂。她手中原本拿着的蜜饯罐,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罐子里的蜜饯和着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
付夫人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付芳吟身上,脸上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突然想起生产那日,包裹里那两个小小的人儿。
付芳吟慢慢地直起身子,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眉心处的那道金印。她的声音平静:“孩儿本是凌云观的道童。”说着,她解开腰间的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半块已经发霉的饴糖,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付芳吟凝视着这块糖。
“十五年前,孩儿因为贪吃这糖,被二老用它哄出了道观的大门。”付芳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放屁!”傅老爷怒吼一声,他飞起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紫檀木茶几,茶几上的茶杯和茶壶飞了出去,滚烫的君山银针如同一股热泉,泼洒在金丝楠木屏风上,仙人面容都变得扭曲起来。“你忘了我付家祖训……”
“祖训第七十二条,子孙不得近道观三里。”付芳吟的声音冰冷。她的指尖轻点,在供桌上的族谱上无风自动起来,泛黄的纸页在风中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条规矩,本就是为锁我与哥哥所设。”付芳吟的目光落在那墨黑色的文字上,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付夫人见状,脸色变得惨白,她踉跄着扑向付芳吟,双手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女儿的肩头,在那月白色的襦裙上洇出了点点血花。
“你三岁高烧说胡话,娘抱着你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你七岁跌断腿,娘四处求医问药,日夜守在你床边!你……”付夫人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