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庸踏上问心道场的莲台。
那位连破两位修士道心的鬼修罗玉浮正斜倚在奢华的血玉椅上,姿态慵懒。苍白修长的指尖随意地把玩着前两人破碎的道心碎片,眼神中满是不屑与张狂。
又见有人登上莲台,莲台一下化作森罗鬼域。万千冤魂发出凄厉的嚎叫。
罗玉浮嘴角勾起一抹笑,开口道:“道友可知,本座前几场辩的是什么?”
他屈指轻轻一弹,两道败者的虚影在雾中浮现,发出痛苦的嘶吼。
“我修的也是无情道,道友猜猜你的无情道能撑几息?”罗玉浮挑衅地说道。
纪庸的剑鞘微微轻震,缚住那股袭来的怨气。冷冷地回应道:“鬼修辩道,靠的是嘴皮还是爪子?”
“好利的舌头!”罗玉浮身后的冤魂齐声尖笑,震得莲台裂开了一道道蛛网纹。
罗玉浮手掌托起两颗跳动的心脏,一金一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你可知他们败在何处?有的不敢认自己的杀欲,有的不敢看自己的淫念——”
纪庸剑鞘轻点莲台,幽冥鬼火冻结在莲台上。“前两场你辩的是‘执念为苦’。”忘尘剑缠住了罗玉浮的腕骨,“可你这般炫耀胜绩,不正是求而不得的妄念?”
罗玉浮周身的冤魂反噬,血玉椅裂开了如同蛛网般的血痕。他脸色大变,愤怒地吼道:“胡言!我早已超脱......”
“超脱者怎会豢养心魔?”纪庸剑光一闪,如闪电般刺穿鬼域,“你不过是从‘求道’的执念,跳进‘无道’的牢笼。”
“你不敢认自己的恐惧。”纪庸剑指冤魂深处,剑气刺穿了某道模糊身影,是个与罗玉浮容貌相似的少年魂魄。“百年前你为求长生屠村,如今却造个纯善魂灵日日忏悔......”
罗玉浮周身鬼火暴涨,他惊恐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缕残魂才是你真正道心。”纪庸剑缠住颤抖的少年魂,“无情道要斩的不是善念,是你这般自欺的懦夫!”
问心道场的莲台轰然震颤,罗玉浮魂灯炸裂。他踉跄着跌出莲台时,手中把玩的道心碎片化作了飞灰。
一道耀眼的光冲天而起,引得不少修士纷纷侧目。
“听说了吗?蓬莱那个修无情道的,好生的厉害,一上来就去挑战那罗玉浮。”一位修士惊讶地说道。
“连胜了两场的那个鬼修?”另一位修士疑惑地问道。
“对,这么快的时间也不知道是谁赢了。”
“同是无情道也能分出胜负?”
“当然。”
“那我可得去看看。”
一波又一波的人朝着问心道场赶过来。
金钟自云端垂落,了空禅师迈着沉稳的步伐,踏着未干的血迹登上莲台。他双手合十,说道:“方才鬼修败时,道友并未下杀手,无情道也讲慈悲?”
纪庸剑鞘震碎飘落的金莲花瓣,眼神坚定地说道:“禅师眼中有慈悲,故见慈悲。倒是禅师,口称‘无我相’,为何偏要救那鬼修性命?”他剑尖指向台下呕血的罗玉浮。
了空手中念珠停转,神色平静地说道:“佛渡众生......”
“好个众生!”纪庸一掌托起一副光幕,光幕里浮现了空年轻时的面容——那时他为救爱犬破杀戒,至今袈裟内衬还缝着半截狗尾。“禅师当年杀盗匪救犬时,选的到底是佛,还是自己的恻隐之心?”
又见窥别人因果的奇异的手段,台下人惊奇不已。
莲台绽放千叶金莲,了空周身佛光尽碎。
老僧跌坐在地怔了半晌,大笑三声,头顶十二道戒疤渗出金血,念了句新偈:慈悲非相,杀念菩提。
“多谢道友。”了空破碎的佛冠下生出乌发,掌心托起朵黑莲,“老衲困在‘慈悲相’八十载,今日方见真如。”
又是一阵光闪过。
连胜两人后,问心道场周围围满了观众。
之前在山巅看朱桃的白若月等人也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了下来。
妙音的眼中满是欣赏。
魏平州朝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莲台漫起蓬莱特有的碧海潮声。吕华亭踏上莲台,他抱拳行礼,说道:“虽是同门,但某仍想向纪师兄讨教。”
“讲。”纪庸简洁地回应道。
“嘿,有热闹看了,同门上问心道场。”
“纪师兄无情道杀妻证道时,可曾问过天道伦常?”吕华亭质问道。
白若月幻化的修士面上“咔”地裂开细纹,被云逸风袖中滑出的焦木及时裹住。
魏平州隐在观战席阴影里,昨夜楼船上他借着送贺礼的名义,在吕华亭茶盏里滴了三滴惑神露。
周围人眼都不眨的看着场上。
“敢问纪师兄!无情道视众生平等,为何独斩枕边人?这般自戕证道,与魔何异?”
纪庸神色平静,说道:“吕道友着相了。你质问时,已将我妻划出‘众生’之外。”
吕怀舟划破掌心,血珠凝成“人伦”二字。“若真无分别,何不斩师友、弑双亲?偏选至亲至爱,岂非自证情丝未断?”
“天地初开时本无‘情’字,是众生自缚为茧。”纪庸缓缓说道。
吕华亭追问道:“依道友所言,杀妻与斩草何异?”
“天道如洪炉,众生皆薪柴。有情则火势不均,有私则阴阳失衡。吾妻非吾妻,乃是天道予的最后的劫材。不断此念,则永困‘小慈悲’,怜一人而负苍生,守一诺而违大誓。诸君质问时,已着‘人我相’。视我妻为特殊,便是默认众生有别。”纪庸耐心地解释道。
白若月袖中的手猛的攥紧。
十年前那柄剑刺入心口的寒意在胸腔炸开,她几乎要维持不住幻形术维持的假喉结——直到听见纪庸那句“吾妻非吾妻”,才惊觉自己嘴角竟扯出一抹冷笑。
台下观看的薛晨冷哼一声:“话说的大义凛然,事干的却是丧尽天良。”
吕华亭继续问道:“若当时你是你妻,你可甘愿赴死?”
“既为大道,有何不可?”纪庸坚定地说。“若因私情留手,他日如何斩尽世间不平?诸天业障当前,是先问‘此妖可曾伤我妻’,还是该祭‘天道无情剑’?”
周围人一时被他的言语惊住,陷入了沉思,无法得出结论。
云逸风仔细观察着纪庸:“修无情道的都是些怪人,他没撒谎,他是打心底这么觉得。”
“诸君惊诧,恰因心中有秤——称情为贵,量欲为贱。殊不知这杆秤,才是证道需斩的第一缕执念。”纪庸说道。
吕华亭又质问道:“若真无执念,为何独选至亲?你这‘斩’字里分明藏着取舍——”
“是吕师弟心里有取舍。”纪庸突然说,“你当年若修无情道,便不会有与师妹的姻缘。”
吕华亭惊讶地说道:“你...你怎知......”
“因为你的质问里带着怨。”纪庸走近,“当年你为私情违逆师命,如今见我斩情证道,便觉自己当年愚痴,修为停步不前。”剑尖轻点吕华亭眉心,“这怨,才是你道心裂隙所在。”
“不...这不是我......”吕华亭疯狂摇头,鬓发突然变白。
纪庸归剑入鞘,霜气冻结整座莲台。他说道:“吕道友,你质问的不是我的道——”剑气扫落吕华亭鬓间白发,“而是当年那个不敢破情劫的自己。”
“这纪庸怎么知道他人的事情?这也太可怕了吧,接连三场了。”一位修士惊叹道。
云逸风的手在袖中掐算,说道:“不是知晓,是洞见,无情道修到极处,万事万物皆是破绽。”
“可有法能破?”薛晨问道。
“有。”云逸风回答道。
“如何办到?”
“心中无惑。”
“?”薛晨没懂。
“就是念头通达可不受其干扰,比如那修罗道的妙音,一心为杀。”云逸风解释道。
白若月望着莲台上淡漠如雪的纪庸,忽然很想让他看看——当这具“白骨”站在他面前时,那双修无情道的眼,是否真能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