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道幽深，陈九拽着红纱阵的牵引索在前拖行，血色的阵光在狭窄的冰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如同泼洒的血迹。
越靠近黑岩洞，空气越发阴寒刺骨，灰蒙蒙的雾气如同活物般从冰道深处弥漫出来。
冰壁上开始出现不规则的黑色纹路，像是某种干涸凝固的污迹。
陈九停住脚步，玄铁靴碾碎地面的冰晶：“就送到这里能行吗？”他袖中滑出半块血色阵盘，红纱阵的光壁在寒气中明灭不定，他回头看向殷长蛟，声音在空旷的冰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殷长蛟点了点头，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锁链：“可以了。再近，恐生变故。”
殷长蛟枯瘦的脊背抵着阵光，咒纹在脖颈间蠕动：“陈兄在此稍候。”他目光扫过阵中闭目调息的云逸风，冰面倒映出青衫上流转的月华云纹。
“怎么？”云逸风忽然抬眼，青蚨钱在袖口蓄势待发，目光平静地扫过陈九，又落到殷长蛟身上，唇角带着惯有的温和弧度，仿佛身处困境的不是自己：“怎么？陈道友不跟着一块过去吗？也好见识见识那位下咒的前辈是何等风采。”
“你当别人的下场都与你一般，要当那咒术的傀儡？”陈九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殷兄弟最一开始就与我交了底，他被人下了咒，需要不停地寻找东西和……适合被下咒的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瞥向阵中的云逸风，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送入虎口的猎物，“我最一开始就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傻乎乎地撞进网里？”
殷长蛟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
云逸风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他看着殷长蛟，眼神深邃，像是能穿透对方那布满咒纹的表象，直抵其混乱挣扎的内心。你什么都知道？他心中无声地掠过这个念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人心，可是这世间最不可测、最不可控的东西。
这句话，云逸风终究没有说出口。
殷长蛟避开了云逸风的目光，转向陈九，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和虚弱：“陈兄，我先把这厮送进去。我先把这烫手山芋送进去，若那魔头收了‘礼’消停些，我立时回来寻你。”
他顿了一下，枯手看似不安地指向阵中气定神闲的云逸风，“只是……这红纱阵真的能万无一失困住他吗？我怎么看着他……没有半点阶下囚的惶恐？陈兄若是不在，万一他……他脱阵而出怎么办？我这点微末道行，怕是拦他不住。” 他的话语里充满对云逸风的忌惮。
陈九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得色，他松开牵引索，大步走近殷长蛟。
“殷兄弟不必担心！”他拍了拍殷长蛟的肩膀，力道不小，“这小子是昆仑的人，有点装模作样的定力不稀奇。但这红纱阵，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专克他这种灵力精纯的名门弟子！”
“来来来，”他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亲热，“我这就将这红纱阵的控制方法教给你。阵基已成，只需掌握这牵引挪移与启闭之法，他便如瓮中之鳖，任你搓圆捏扁！”
陈九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刻满血色符文的阵盘，又拿出一枚薄薄的玉简。他压低声音，开始快速地向殷长蛟传授法诀，手指在阵盘上点指，演示着如何引动阵力挪移阵法，如何加强束缚，以及最关键的开、闭阵门的指诀。
“看好了，引阵之力，走手太阴肺经，灵力灌注阵盘此处……挪移时需配合步罡……开阵门，掐‘离’字诀，灵力逆冲阵眼……闭阵，则是‘坎’字诀，顺行封禁……”
陈九讲得并不算特别详细，但核心的操控之法确已道出。
一边说一边让殷长蛟在阵盘上尝试引动。
殷长蛟学得极快。
他本身修为不弱，只是被咒术折磨得形销骨立。
殷长蛟凝神静气，枯瘦的手指在阵盘上笨拙却准确地掐出几个指诀。
随着灵力的注入，笼罩云逸风的红纱阵光幕微微波动了一下，光芒略盛，锁链的虚影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阵法的移动轨迹也随着他的心意稍作偏移。
“好！殷兄弟果然聪慧！”陈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大笑着赞道，“一点就透！这下放心了吧？这阵法运转自如，他插翅难逃！”
殷长蛟看着手中能操控红纱阵的阵盘，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疲惫、贪婪与一丝狠戾的笑容，对着陈九重重点头：“成了！多谢陈兄倾囊相授！”
陈九猛一合掌“成了就好！时辰已然不早了，殷兄弟尽快去吧，再耽搁下去，惹恼了洞里那位，可没什么好处可言！”
殷长蛟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沉，缓缓点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陈兄……”他开口，声音嘶哑，同时抬起那只枯瘦冰冷、布满冻疮的手，重重地拍在陈九厚实的肩甲上。
冰屑簌簌落下。
那只手疲惫地滑落，顺着陈九沾满霜花的衣襟，极其自然地垂落下来。
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兄弟间告别时特有的沉重感。
就在那枯手垂落到陈九心口位置的一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意外的穿透声响起。
毫无征兆！
一道乌沉沉的锁链，其尖端锐利如毒蛇之牙，裹挟着刺骨的阴寒之气，瞬间洞穿了陈九的护体灵光！
锁链没有丝毫停滞，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直直扎向陈九心脉要害！
陈九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钉钉在了原地。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上一刻的催促与关切上，甚至来不及转换成惊愕。
陈九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困惑，死死盯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殷长蛟那只枯槁的手，正稳稳地按在他的胸膛上。冰冷刺骨，如同寒铁。
那只手的手腕处，乌黑的锁链正如同活物般，一节节从他破烂的袖管里冷酷地钻出，深深地没入陈九的身体。
他甚至忘了第一时间反抗，喉头滚动了一下，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你……？” 声音里充满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钝痛。
殷长蛟的脸在灰雾与冰寒中显得异常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快意。手上毫不松懈，将锁链又往里送了送，冰冷的金属在血肉中摩擦的触感清晰可闻。他嘶哑的声音如同冰窟里刮过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理所当然：
“陈兄何必惊讶？我多带一个人过去，份量重些，那位大人想必会更高兴一分。我的日子……或许也能好过些。”
他看着陈九骤然惨白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弧度，“换做是你，不也会这么做吗？”
“哈！”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突兀地刺破了冰窟里死寂的空气。
红纱阵内，云逸风倚着光壁，唇角上扬，眼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
他看着阵外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背叛，看着陈九脸上凝固的惊骇，看着殷长蛟眼中那扭曲的求生欲，好似在看一场早已写定结局的、拙劣的皮影戏。
笑声在狭窄的冰道里回荡，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