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停了。
轨道尽头那点幽绿的光,像谁在地底睁开了眼睛。我背起沈哑,他身子轻得不像活人,呼吸几乎摸不到。电子表屏幕黑着,倒计时归零后就没再亮过,只剩左腕那块金屑还贴着皮肤发烫,像是唯一活着的零件。
我踩上台阶,脚底刚落地,地面就震了一下。不是地震,是某种规律的震动,像心跳,又像齿轮在转。金屑突然烧起来,一股热流直冲脑门,眼前一黑。
画面来了。
暴雨砸在石板路上,灰砖拱门上方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响。钟楼立在雨里,和现在一模一样,只是没这么破。一个穿清末警服的男人站在墙边,手里捏着一把铜钥匙,正往墙上的凹槽里插。他侧脸……是我的脸。
广播响了,女声模糊:“第七次重启,开始。”
我猛地抽回神,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校服后背全湿了。我抬手摸电子表,指尖碰到表盘背面——那里多了一道刻痕,细细的一圈,像被刀划过。我翻过来一看,心口一紧。
是钥匙的轮廓。
和梦里那把一模一样。
我喘了两口气,抬头看钟楼。外墙是青石砌的,缝隙里渗着那种幽绿的光,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我撑着膝盖站起来,绕到正门前,手指顺着石缝摸上去。指尖突然一滞。
两米高处,有一道刻痕。
彼岸花缠着齿轮,花瓣是六瓣,和林晚秋笔记本封面那个图案一样。我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的七把铜钥匙,一把把比对。第三把的纹路最接近,但不完全吻合。风一吹,沈哑的衣角掀起来,我瞥见他左手神经接口的连接线末端——那金属接头表面,蚀刻着同样的符号。
列车、钟楼、人。
三个地方,同一个标记。
我盯着那刻痕,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这不是导航符,是注册码。就像你买了个新手机,得先登录账号才能用。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标签。
风停了。
我正要收手,指尖却觉得不对劲。那刻痕边缘太整齐了,不像是刀刻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烧出来的。我凑近看,石缝里还残留着一点金色的粉末,和沈哑佛珠炸开时洒的差不多。
我忽然想起他最后说的那个字。
“跑。”
不是警告,是程序指令。就像你按下开关,设备开始运行。他念完那串音节,等于启动了某种协议,而我和这地方的连接,也被同步激活了。
我低头看手腕上的金屑,它还在发烫,但热度在下降。电子表依旧黑着,系统没反应。我想调用“痕迹回溯”,可神经接口传来一阵刺痛,像是电量耗尽后的残余电流在乱窜。
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
《国际歌》。
不是从脑子里,是从地底传来的。低沉,缓慢,像是有人在哼,又像是风穿过管道的回声。我蹲下来,耳朵贴地。震动更清晰了,节奏和旋律完全同步。
这地方在唱歌。
我慢慢站起来,后背贴着钟楼墙面。石头冰凉,但能感觉到里面的震动。我掏出笔,在操作台背面划了三道杠——我和魏九的暗号,三道是清醒,两道是异常,一道是失控。
笔尖刚收,主屏幕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倒计时,不是代码。
是一行字:
“你听过第七次重启的声音吗?”
我没回答。
因为我听见了。
就在刚才,从地底传来的那阵震动里,有个瞬间,所有频率突然归零,然后——咔。
像齿轮咬合,像开关接通,像某种沉睡的东西睁开了眼。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闪过另一个问题:如果这是第七次,那前六次呢?那些失败的容器,是不是也像沈哑一样,最后只剩下一堆灰?
风又起来了。
我抬头看钟楼尖顶,上面挂着一口铜钟,锈得厉害,但钟摆还在动。一下,一下,慢得不像在报时,倒像是在数心跳。
我摸出那把第三号铜钥匙,握在手里。金属冰凉,但握久了,掌心开始发烫。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七把钥匙,我从来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只记得某天醒来,它们就在我床底的旧箱子里,和电子表放在一起。
就像它们本来就是我的。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台阶上,地面震动又来了。这次更强烈,金屑猛地一烫,记忆碎片再次闪现——
还是那个穿警服的男人,但这次他在跑。手里抱着个铁盒,盒子上贴着标签:“第七容器,禁止开启”。身后有脚步声,有人在喊:“别让他进钟楼!”他冲进大门,反手锁上,然后把钥匙插进墙上的凹槽。广播再次响起:“第七次重启,开始。记忆覆盖进度——17%。”
画面断了。
我站在原地,呼吸发紧。刚才那片段……不是梦。是回放。就像“痕迹回溯”看到的现场影像,但这次回放的,是百年前的事。
而且,主角是我。
我低头看手里的钥匙,又看墙上刻痕。如果这真的是重启记录,那我现在的记忆,是不是也被覆盖过?那些我以为是小时候的事,是不是……其实是别人的?
风猛地一卷,吹得我后颈发凉。我下意识回头,沈哑还躺在阴影里,胸口微微起伏。他左手的神经接口连着线,末端还在冒火花,一明一暗,像是在发信号。
我忽然想到——他修过的那些尸体,是不是也经历过重启?他扒数据的时候,听到的七秒遗言,是不是就是他们被覆盖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我攥紧钥匙,往前走了两步。
钟楼大门是铁的,上面有锁孔,位置和刻痕对不上。但我知道,这把钥匙能用。不是因为匹配,是因为……我试过。
我没试过。
但我就是知道。
我抬手,把钥匙往锁孔里插。
指尖刚碰上门环,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幽绿的光从四面八方亮起,像是地底有东西醒了。主屏幕最后一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数字:
07:00:00
然后开始倒数。
我站在门前,钥匙悬在半空。
铜钟突然响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
是被人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