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八年初 高阙塞
经过五日的跋涉，大军如期抵达高阙塞。时近傍晚，残阳如血，将西天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
眼前景象，苍凉而雄浑。废弃的塞城依着狼山山脉的隘口而建，残破的夯土城墙在风中屹立不倒，如同一位伤痕累累却宁死不屈的老兵，沉默地见证着数百年的烽火。墙垣上，枯黄的蒿草在晚风中瑟瑟作响，更添几分萧瑟。塞外，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与连绵的阴山山脉融为一体，风过原野，卷起层层草浪，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古战魂在低语。浑浊的黄河水在远处山脚下蜿蜒流过，如同一条丢弃在旷野中的金色绶带。
刘锦没有立刻入营，而是带着诸葛亮，信步登上了塞城旁的一处小坡。站在这里，塞内塞外风光尽收眼底。
劲烈的朔风吹得两人披风猎猎作响，也带来了草原深处陌生而危险的气息。刘锦遥望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北方草原，目光似乎要穿透地平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
“孔明……”
“主公。”
“你可知，这草原的对面，是什么？”
诸葛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吟片刻，结合自己看过的零散舆图与听闻，谨慎答道：“亮曾闻，漠北之北，并非只有荒芜，仍有大片未知之地，山川河流，或不下于中原之广袤。”（他隐约知道西伯利亚的存在，但认知模糊）
刘锦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他抬手，用力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然后细心地替这位年轻的军师紧了紧被风吹开的披风领口，动作带着长辈般的关切。
“孔明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与感慨，“你可知，这天下……究竟有多大？”
诸葛亮感受到主公语气中的异样，那是一种超越了当下战局、甚至超越了中原争霸的辽阔思绪。他坦诚地摇头：“亮……不知。”
刘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整个天地都纳入胸中，他指着北方，又指向东方，语气笃定而充满诱惑：“很大，孔明，真的很大。我们脚下所站的，我们目光所及的，我们如今争夺的这中原、关中、河北，乃至我们所能想象的塞外大漠，或许……都不过是这浩瀚天下的一小块地方而已。”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在我大汉东方，跨越无尽的海洋，那边还有着比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更加广阔、更加丰沃的疆土，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山脉，有奔腾万里的大河，有四季如春的谷地，有埋藏着无数珍宝的矿藏……”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看着主公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了渴望、征服与创造的火焰。他没有插话，只是更加确信，自己所追随的，是一位心怀寰宇、志在八荒的雄主。
片刻后，诸葛亮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亮，愿以此生，追随主公，为我华夏，开疆拓土，纵使天涯海角，亦无所惧。”
刘锦收回目光，落在诸葛亮年轻而坚毅的脸上，不由哈哈大笑，那笑声冲散了先前的沉郁，充满了豪情与欣慰：“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亦无所惧’！孔明，有你这句承诺，我心甚慰！”
他话锋一转，拍了拍腰间的剑柄，重新将目光投向暮色渐浓的草原深处，那里是步度根部落可能活动的方向：“不过，那些都还很遥远。眼下，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拳头，把那个步度根打趴下，让这北疆，先真正姓一回‘汉’！”
几日后漠南，步度根王庭巨大的狼头王帐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烤肉的油脂香味。步度根敞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手抓着油光发亮的羊腿，另一只手搂着一个面色惶恐的汉人女奴，正大口灌着马奶酒。
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如秃发乌弧、叱干阿古等，也各自搂着抢来的女子，帐中一片放浪形骸的景象。几名衣衫单薄的舞女在帐中央扭动着腰肢，试图取悦这些草原上的权贵。
“哼！”步度根将啃完的羊骨头狠狠扔在地上，溅起几点油星，醉眼惺忪地骂道：“轲比能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仗着人多马多，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会盟之时，竟敢让本王坐在下首！他好像忘了，我步度根，体内流淌的才是檀石槐大汗最纯正的血脉！我才是这草原真正的继承人！”
坐在他左下首的一员彪悍将领，名叫 秃发乌弧，闻言放下酒碗，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瓮声瓮气地劝道：“大王息怒！他轲比能不过是运气好，吞并了几个小部落，才暂时势大。论血统，论勇武，他哪里比得上您？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大王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步度根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碗碟乱响：“一时得意？我看他是想当第二个檀石槐！哼，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轲比能跪在我的马前，用他的脑袋做的酒碗喝酒，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片草原上唯一的王！”
他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马蹄声，以及守卫的呵斥声。一个浑身尘土、脸上带着血痕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惊恐地嘶喊道：
“大……大王！不好了！汉军！大批汉军出现在高阙塞！看旗号……是……是刘锦的大将军旗！”
帐内的歌舞戛然而止，嬉笑声瞬间冻结。步度根搂着女奴的手僵在半空，醉意瞬间醒了一半，脸上狂怒的表情凝固，转而化为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你……你说什么？！”步度根脸上的醉意和狂怒瞬间被惊惧取代，他猛地低下头，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急速转动，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腰间的刀柄。帐内原本喧闹的气氛骤然凝固，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女奴压抑的抽泣。
他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召集我的狼卫亲随，立刻随我前去查看虚实！秃发乌弧！”
“在！”秃发乌弧立刻站直。
“你立刻回去，召集我们本部所有能上马的儿郎，准备好弓箭和马刀，随时听我号令！另外，立刻派人去通知附近的贺兰部、斛律部，告诉他们，汉人的刀已经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让他们自己掂量！”
命令下达，步度根不再迟疑，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奴，抓起自己的狐皮帽，带着数百名最精锐的亲卫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王庭，朝着高阙塞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汉军大营尚有十数里的一处高坡后便勒住了战马。步度根示意众人下马，亲自带着几个心腹，匍匐在地，小心翼翼地爬上山坡，拨开枯草，向远处望去。
仅仅一眼，步度根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只见远处的高阙塞旧址旁，一座规模庞大、井然有序的军营如同钢铁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营寨连绵，栅栏坚固，箭楼林立。无数的旌旗在暮色中飘扬，尤其是那面巨大的“刘”字大将军旗和玄色帅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营内人马调动，纪律严明，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肃杀之气。
步度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我了个乖乖……这……这是来了多少军队啊？看这营盘规模，怕是比轲比能会盟时的人马还要多！”
旁边一个曾去过河套、听说过传闻的亲卫颤声接口道：“大王，您忘了？前几个月，南匈奴那边传得邪乎！说是一个叫赵云的汉将，只带了五千人，就把呼厨泉的王庭搅得天翻地覆，杀得南匈奴哭爹喊娘，还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苍狼神天将军’！您看那营里，说不定……说不定那位煞星就在里面！”
“赵云……苍狼神……”步度根喃喃道，脸色变幻不定。他回想起南匈奴如今近乎臣服的现状，又对比了一下远处那令人窒息的汉军营盘，再想想自己这点人马……
他猛地一咬牙，当机立断：“走！回去！立刻回去！”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缓坡，翻身上马，语气急促：“这里不能待了！离汉军太近！万一被他们的斥候发现，我们这点人，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传令，王庭立刻拔营，向西北方向转移，退到狼山背后的牧场去！快！”
然而，在调转马头的那一刻，步度根脸上惊恐的神色却渐渐被一种阴冷的、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取代。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事情，嘴里发出低低的冷笑，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哼……轲比能，我的‘好叔叔’！你不是一直想当草原的大可汗吗？不是觉得我步度根碍眼吗？好啊……现在机会来了……”
他猛地一抽马鞭，战马吃痛，扬蹄狂奔，风中传来他带着狠厉与算计的话语：
“这‘尊贵’的汉军大将军，这‘无敌’的苍狼神，就留给你去好好‘招待’吧！我看你这大可汗，能当几天！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