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林惊鸿四肢百骸都在发麻。
他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醒的,口鼻里灌满了带着烟火气的浊水,胸口闷得像压着块巨石。挣扎着浮出水面时,首先看到的是片翻滚的火海——黄盖的火船已经连成一片,火舌舔舐着夜空,将江面映得如同白昼,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生疼。
“素素!”林惊鸿嘶哑地喊着,视线在漂浮的木板和断桨间急切地扫过。不远处,一块断裂的船板上似乎趴着个身影,浅绿的裙角在火光中一闪而过,正是吕素素常穿的那件。
他疯了似的游过去,手臂划水时被碎木片割出好几道口子,鲜血在水里晕开,却浑然不觉。靠近了才发现,吕素素果然趴在木板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
“素素!醒醒!”林惊鸿托住她的肩,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带着还魂草的苦涩味,她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几乎脱力,连忙将吕素素的身体扶正,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尽全力往岸边游。江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船骸,不时有炸裂的木板从头顶飞过,他只能抱着吕素素在火网中艰难地穿梭,后背被飞溅的火星烫出好几个燎泡。
“咳咳……”吕素素突然咳嗽起来,咳出几口黑痰,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林惊鸿布满血痕的脸,虚弱地说:“你……没沉下去?”
“说什么傻话。”林惊鸿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我答应过要陪你种墨菊,怎么能食言。”他加快划水的速度,“我们快到岸了,再坚持一下。”
北岸的曹军水寨已经乱成一团。原本连在一起的战船被大火引燃,铁索烧得通红,发出“咯吱”的断裂声,无数士兵在火海里哀嚎,跳江逃生的人被湍急的江水卷得不见踪影。林惊鸿隐约看到曹操的主船在亲兵的护卫下往上游突围,船头的“曹”字大旗在火光中摇摇欲坠。
“黄盖……”吕素素望着火海中那个挥舞长枪的身影,声音带着哽咽。黄盖的左臂中了箭,却依旧指挥着士兵砍断船缆,试图将未燃的战船驶离火海,花白的须发被火星燎得焦黑。
“他不会有事的。”林惊鸿安慰道,心里却清楚,在这样的火海里,能活下来的概率微乎其微。他忽然想起那个铜盒里的舆图,想起庞统冷笑的脸,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场大火,从一开始就是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终于游到南岸时,两人都已精疲力尽。林惊鸿将吕素素抱到芦苇丛里,用断水剑割开自己的衣襟,撕下布条为她包扎被烫伤的脚踝。她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嘴唇却依旧发紫,显然还魂草的药效尚未完全发挥。
“这草……好像真能解毒。”吕素素动了动手指,指尖恢复了些血色,“就是太苦了,比你上次给我喝的黄连汤还苦。”
“苦才管用。”林惊鸿帮她理了理湿透的头发,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黑紫色的血变成了暗红,“看来苏先生没骗我们,这还魂草果然是解药。”
提到苏慕遮,两人都沉默了。刚才在江面上,他们始终没看到那艘引开追兵的小艇,想必是凶多吉少。听风阁的人总是这样,像影子一样在暗处守护,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芦苇丛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惊鸿立刻将吕素素护在身后,握紧断水剑。只见两个穿着吴军铠甲的士兵举着火把走来,看到他们,其中一个惊喜地喊道:“是林公子吗?我是周都督麾下的士兵!”
林惊鸿认出他是刚才在水寨门口见过的卫兵,稍稍放下戒心:“周都督现在在哪?”
“都督在中军帐指挥作战,让小的们沿岸搜救幸存者。”士兵递过来两件干燥的披风,“赵将军也在找您,说有要事相商。”
林惊鸿接过披风,给吕素素披上一件,又将自己的那件裹紧,才跟着士兵往吴军的临时营地走去。岸边的沙滩上到处都是伤兵,军医们忙得不可开交,惨叫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与江面上的火光相映,惨烈得让人心头发紧。
赵云果然在营地门口等他,银甲上沾着不少血污,看到林惊鸿,快步迎上来:“林公子,你没事就好!刚才可把我们急坏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军师和周都督在里面议事,说等你来了,有重要的事商量。”
林惊鸿让士兵先带吕素素去医帐休息,自己则跟着赵云走进中军帐。帐内灯火通明,周瑜正站在沙盘前,手里的令旗重重拍在“乌林”的位置,脸色铁青:“曹操想跑?没那么容易!让甘宁带五千水军追上去,务必把他困在葫芦口!”
诸葛亮坐在一旁的案前,手里拿着枚棋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沙盘:“都督稍安勿躁,曹操虽然败了,但北方根基未动,逼得太急反而会狗急跳墙。”他看到林惊鸿进来,抬了抬手,“林公子来了,快坐。”
周瑜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惊鸿身上,带着审视:“听说你救了黄盖?”
“只是碰巧遇上。”林惊鸿直言不讳,“黄将军的船被人动了手脚,舆图是假的,真正的粮草营位置被调换了。”
周瑜的脸色更加难看,一掌拍在案上,青瓷茶杯震得跳起:“果然是庞统那厮!我就说他献的连环计不对劲,原来是早有预谋!”
“庞统现在在哪?”林惊鸿追问。
诸葛亮摇了摇羽扇:“已经乘船逃往江东了,孙权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声称要献上‘取蜀之策’,看来是想另寻靠山。”他话锋一转,“不过林公子,你在江里有没有捡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林惊鸿一愣,想起自己沉入江前,似乎抓到过一块冰凉的硬物,当时只顾着救人,随手塞进了怀里。他伸手一摸,果然掏出块巴掌大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条盘旋的龙,龙首处缺了一角,正是与他怀里那枚玉坠相匹配的另一半!
“是这个吗?”他将玉佩放在案上。
周瑜和诸葛亮同时看向玉佩,脸色都变了。诸葛亮拿起玉佩,指尖在缺角处摩挲着:“果然在这里……这是当年灵帝赐给孙坚将军的‘定江龙佩’,据说能号令江东水军,后来孙坚战死后,玉佩就断成了两半,另一半一直下落不明。”
林惊鸿这才明白,难怪自己的玉坠总在关键时刻发烫,原来这两块玉佩本是一体。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玉坠,拼在断龙佩的缺角处,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开过。
玉佩接合的瞬间,突然发出柔和的绿光,沙盘上标注的水道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连暗河的支流都显现出细微的纹路,与他之前在博望坡看到的水道图隐隐相合。
“这玉佩……能显水脉?”周瑜失声惊呼。
诸葛亮的眼神却变得凝重:“不止。传闻这玉佩里藏着孙坚将军留下的宝藏地图,能助江东成就霸业。”他看向林惊鸿,“庞统费尽心机搅乱赤壁之战,恐怕不只是为了烧毁我军粮草,更是为了寻找这半块玉佩。”
林惊鸿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曹操的残部,还有孙权和庞统的觊觎。这枚玉佩,与其说是宝藏,不如说是个烫手的山芋。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都督!军师!不好了!吕姑娘……吕姑娘不见了!”
“什么?”林惊鸿猛地站起来,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刚才医帐突然起火,小的们忙着救火,回头就发现吕姑娘不在帐里了,只留下这个!”士兵递上来一支银簪,正是吕素素常插在鬓角的那支,簪头刻着的“素”字被利器划得模糊不清。
林惊鸿握紧银簪,指节泛白。他冲出帐外,只见医帐的方向火光冲天,显然是人为纵火。沙滩上的伤兵们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是否有陌生人进出。
“素素!”他嘶吼着,沿着岸边疯狂地奔跑,断水剑在夜色中划出冷光。火光映着他焦急的身影,在沙滩上投下长长的、踉跄的影子。
赵云和周瑜也带着士兵跟了上来,火把的光在江面上晃动,却看不到任何船只离开的痕迹。诸葛亮站在岸边,望着江面上漂浮的断木,忽然道:“不对,她不是被人掳走的。”
林惊鸿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诸葛亮指着沙滩上的一串脚印:“这脚印很深,是负重留下的,而且方向是往上游去的,不是江边。”他蹲下身,捻起一点脚印旁的泥土,“里面混着些草屑,是只有上游的黑松林才有的‘迷魂草’。”
迷魂草?林惊鸿的心沉得更低了。吕素素绝不会无缘无故去黑松林,除非……她是被人用迷魂草迷晕了带走的。可谁会对她下手?是庞统的余党,还是曹操的残部?
“往上游追!”周瑜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的剑,“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吕姑娘找回来!”
林惊鸿却没有动,目光死死盯着沙滩上那串脚印的尽头——那里的草丛有些微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藏在里面。他走过去,用断水剑拨开草丛,露出一块被压在石头下的布条,上面用血迹写着两个字:
“龙穴。”
龙穴?是指玉佩上的宝藏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林惊鸿将布条攥在手里,血液几乎凝固。他忽然想起吕素素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想起她脚踝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紫痕,想起她看向自己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面上的火光渐渐减弱,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东方的晨雾中,隐约能看到黑松林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林惊鸿握紧两块拼合的玉佩,绿光在掌心明明灭灭。他知道,吕素素的失踪绝不是偶然,这背后一定藏着与玉佩、与龙穴相关的秘密。而他,必须沿着这串脚印,走进那片神秘的黑松林,揭开所有的谜团。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往黑松林走去的瞬间,那枚拼合的玉佩绿光暴涨,龙纹的眼睛处似乎闪过一丝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玉佩深处悄然苏醒。
黑松林的雾气越来越浓,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身后的赤壁战场还在燃烧,而一场新的、围绕着龙穴和失踪之谜的冒险,已在晨光中拉开了序幕。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