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被浓墨浸透的黑布，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没有开车灯，如同一只黑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过寂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外表普通，实则戒备森严的灰色建筑前。
这里是“龙牙”特战队设在京市的临时指挥部。
车门打开，苏月禾和顾云泽一前一后地走了下来。
冬夜的寒风，带着一股子刮骨的狠劲，迎面扑来，吹得人脸颊生疼。
会议室里，烟草的味道和一种叫做紧张的东西混在一起，熏得人胸口发闷。
龙牙的队长赵立，一个皮肤被高原紫外线晒成古铜色，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男人，正用一根粗糙的手指，戳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地图上。
“根据我们安插在长白山外围的线人，冒死传回来的消息，再加上顾顾问破译出的那份加密情报，‘蜂巢’的核心基地，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在这片区域。”
他手指的位置，是长白山脉的最深处，一片在地图上被潦草地标注为“无人区”的雪域。
那片区域的地形，被红色的笔触勾勒得像恶鬼的爪牙，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和常年不化的冰川。
顾云泽迈步走到地图前。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略显单薄的深色呢子大衣，在一屋子身穿作训服的硬汉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把他本就白皙的脸，照得几乎透明。
但他此刻的眼神，却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温和无害的样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伸出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在赵立画出的那个圈旁边，用指尖，轻轻地画了一个更大的圈。
“不，范围要扩大。”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着一丝特有的清润，但在此时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却带着一种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冷静和权威。
“敌人很狡猾，既然选择把老巢安在无人区，就一定会利用最险恶的自然环境，作为他们的第一道天然屏障。”
“这个地方，”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地图上的一处断崖，“是一个天然的风口，气象资料显示，这里的常年风速，都在十级以上，任何旋翼式飞行器，都绝对无法靠近。”
“还有这里，”他的手指又移到一片闪着幽蓝色光泽的区域，“这是一片冰裂缝密集分布的冰川带，卫星图显示，冰川下面是湍急的暗河，一旦掉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所以，他们最可能利用作为入口的，反而是这些我们本能会避开的‘绝路’。”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那些刚才还一脸糙汉气息的龙牙队员们，此刻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平日里总跟在苏顾问身后，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家属”。
他们看着他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析着战局，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气度，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哪里是什么需要人保护的病弱美人。
这分明就是个能把人心都算计到骨子里的顶级军师！
赵立看着顾云泽，眼神里终于流露出真正发自内心的敬佩。
“顾顾问说得对，是我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顾云泽轻轻摇了摇头，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苏月禾身上，眼神瞬间又柔和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冷静锐利的男人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这些只是基于逻辑的推测，具体情况，还需要月禾来最后确认。”
苏月禾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置身事外的冰雕。
她能感觉到，在场所有龙牙队员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她在红星厂做的一切，早已通过军方的内部渠道，传遍了这些共和国最顶级的特战队员的耳朵。
能凭一己之力，让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厂，在短短一个月内脱胎换骨，甚至拿出足以改变整个国家工业格局的技术。
这种手段，在他们这些崇尚力量的军人看来，与神无异。
苏月禾走到地图前，闭上了眼睛。
【电磁感知】的能力，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以她为中心，缓缓展开。
她的人形雷达，当然无法直接扫描到千里之外的具体情况。
但她可以感知到，那片区域宏观的、不正常的能量流动。
就像在一片漆黑的平原上，寻找一盏哪怕只有萤火虫般微弱光亮的、不该存在的灯。
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
“顾云泽说得没错。”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精准地点在了顾云泽刚刚指出的那片冰川附近。
“那里，我们的人探查到有一个非常微弱，但稳定存在的能量异常点。”
“就像一个耗电量极低，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电器。”
一锤定音。
再没有人有任何异议。
“好了，既然目标已经确定，立刻准备出发。”
赵立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员，回去携带最高规格的御寒装备和登山设备，十分钟后，楼下集合！”
“是！”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会议室里的人瞬间走空。
顾云泽却拉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苏月禾。
他将她带到旁边一个无人的小房间，关上门，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样样东西。
一个用油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四四方方的包裹。
打开来，里面是一件看起来很普通，但入手却极其轻软的白色棉内衬。
“这是我托人找来的，用最好的棉花，手工弹了九遍，再用最细密的针脚缝的，贴身穿，能暖和一点。”
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银色的金属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辛辣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
“我让食堂给你熬的红糖姜汤，你体质偏寒，在雪山里那种地方，要随时喝口热的。”
最后，他拿出一双皮质的手套，手套的内里，是厚厚的、柔软的纯白羊羔毛。
他捧起苏月禾的手，将那双温暖的手套，仔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她戴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对待一件碰一下都怕碎掉的绝世珍宝。
苏月禾的手，因为常年被雷电异能淬炼，总是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凉意。
此刻，却被那温暖的羊羔毛，和他的体温，包裹得暖烘烘的，一直暖到心里去。
“你的异能虽然强大，但雪山里的极寒天气，会持续不断地消耗你的体能。”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和怎么也藏不住的担忧。
“答应我，不要逞强，你的安全，比任何任务都重要一万倍。”
在末世，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末世，她是所有人的依靠，是永远冲在最前面的那把最锋利的剑。
从来没有人会关心，剑会不会累，会不会断。
苏月禾的心，被他眼里的情绪，烫得微微一颤。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魂穿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似乎也并不是一件那么糟糕的坏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被手套包裹着，很暖。
顾云泽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几乎要从他亮得惊人的眼眸里溢出来。
她很少，会主动回应他的亲近。
“我知道。”
苏月禾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补充了一句。
“有你在，我不会有事。”
顾云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小猫的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又痒，又麻。
他真想现在就把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怀里，用尽全力地亲吻她。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楼下，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声，已经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苏月禾抽回手，转身。
“走了。”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不动声色地，意念一动，将顾云泽给她的那件棉内衬，收进了空间。
然后，从【精密加工车间】里，取出了另一件用纳米级自发热材料和超轻隔热纤维制成的作战内衣，换上。
她又用万能制造台快速打印了几个高精度的、可以适配在军用冰镐上的特种合金破冰锥，以及几副能提供微弱电加热的鞋垫。
这些东西，虽然科技含量超越了这个时代，但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物品没什么两样。
她不能让她的男人，和她的队员，在她的地盘上，因为装备这种小问题而出事。
十分钟后，数辆吉普车组成的车队，驶出了指挥部，汇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苏月禾坐在吉普车的后座，旁边就是顾云泽。
他似乎有些累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苏月禾偏过头，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光下，投下了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她伸出手，想替他把滑落到一边的衣领拉好。
就在这时，那个“睡着了”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桃花眼里，清明一片，哪有半分睡意。
他抓住了她的手，放到唇边，在那柔软的皮质手套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然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月禾，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苏月禾知道他想说什么。
车窗外，万家灯火，渐渐被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
前方的路，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而在黑暗的尽头，一座座如同白色巨兽般的雪山轮廓，仿佛已经在遥远的天际线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