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余波与归寂
金色符箓的余烬如同萤火虫般缓缓飘落,最终熄灭在冰冷的地面上。洞穴中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和惨绿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最原始的黑暗和死寂,以及硝烟、焦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净化后的淡淡臭氧味。
黑暗中,几道手电光柱亮起,光柱中弥漫着尚未沉降的灰尘,如同迷茫的雾气。
孙夕瘫坐在墨线划出的安全区内,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四肢百骸酸软无力,大脑因为过度使用“阴感”而嗡嗡作响,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前方。
猫煞——那具半人半猫的恐怖尸体——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小摊灰烬般的残留物,以及那枚深深钉入地面、表面焦黑却依旧散发着微弱阳刚气息的“惊蛰钉”。
那团扭曲的、代表着“孽煞”本体的黑色影子,也已在“上清镇煞符”的金色火焰中被彻底炼化,渣都不剩。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恍惚感笼罩着他。持续多日的恐惧、紧张、噩梦般的经历,以及刚才那场超越想象的地底恶战,都随着那孽煞的湮灭而戛然而止。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难以适应,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漫长而可怕的梦魇。
“老周!”陈涛的惊呼声打破了寂静。他和其他人冲到了那名被猫煞尾巴扫中、重伤倒地的外勤人员身边。
赵景书也快步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伤势,脸色凝重。伤者胸骨塌陷,内出血严重,已经昏迷,气息微弱。
“立刻急救!联系地面,准备最快速度撤离送医!”赵景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指令依旧清晰冷静。
老钱迅速打开他的医疗箱,里面除了常规急救物品,还有一些散发着药香的奇特膏药和银针。他手法娴熟地进行着紧急处理。陈涛则开始呼叫支援。
赵景书这才直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后落在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孙夕身上。他走到孙夕面前,伸出手。
“还能站起来吗?”
孙夕借着他的力量,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声音沙哑:“结……结束了?”
“嗯。”赵景书点了点头,虽然疲惫,但眼神中有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锐利,“核心孽煞已被净化,依托它的污染源也会逐渐消散。这座城市,安全了。”
他的目光在孙夕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震荡和茫然。
“你做得很好,孙夕。”赵景书的语气难得地有了一丝缓和,甚至可以说是……认可,“没有你的精准感知,我们找不到巢穴,更无法锁定它的核心。你的能力,在这次事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是孙夕第一次听到赵景书如此直接的肯定。但他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虚。他想起了那个在幻象中看到的、充满悲苦和绝望自杀的老太太,想起了那些被恐慌吞噬的日子,想起了刚才险些死去的队员……
代价太大了。
地面的支援很快赶到。重伤员被小心翼翼又极其迅速地带走抢救。专业的后续处理团队进入巢穴,开始进行彻底的净化清理工作,消除一切可能遗留的超自然污染和痕迹。所有战斗留下的非正常痕迹都会被处理掉,包括那扇被强行打开的铁门,也会被重新密封,甚至可能用混凝土彻底浇死。
孙夕和赵景书等人先一步回到了地面。重新呼吸到冰冷但清新的空气,看到远处城市依旧闪烁的灯火,孙夕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几天后,城市的恐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消退。
公安局发布了通报,声称成功破获了一系列以“猫脸老太太”谣言为掩护、实则进行拐卖儿童和抢劫的犯罪团伙(确实顺手打击了几个借机作案的地痞流氓),主犯已落网。媒体进行了铺天盖地的“辟谣”报道,专家们纷纷登场,从心理学、社会学角度分析“集体癔症”和“谣言传播机制”。
学校的秩序恢复了,家长们不再集体接送孩子,街上的红绳渐渐消失。人们茶余饭后谈起这件事,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嘲,仿佛之前那个吓得不敢夜出的自己是个傻瓜。生活迅速回归了正常的轨道,那场弥漫全城的恐惧,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只有极少数亲历者才知道,真相远比通报更加离奇和恐怖。
事件彻底平息后的一天傍晚,赵景书再次来到了孙夕家。这次,他没有穿中山装,而是一身呢子大衣,看起来更像一位儒雅的学者。他和孙夕的父母简单寒暄了几句,感谢他们的配合,然后提出想和孙夕单独谈谈。
两人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繁华与忙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相关的记忆处理小组也已经撤离。”赵景书开门见山,语气平静,“你的父母,以及那晚可能接触到异常边缘的极少数市民,他们的相关记忆都已经被进行了模糊化处理。他们会认为那只是一场严重的刑事案件和社会恐慌,细节会很快遗忘。”
孙夕默默地听着,他知道701局有这样的能力。
“现在,轮到你了,孙夕。”赵景书停下脚步,看着孙夕,目光深邃而严肃,“你全程参与了核心事件,你的‘阴感’体质也决定了普通记忆处理手段对你效果不佳,且可能产生不可预知的副作用。”
他顿了顿,给出了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我们可以尝试采用更深层次的、有一定风险的特殊手段,尽可能封印或模糊你这段时间的记忆。之后,你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上学、高考、工作……就像这座城市里其他所有人一样,逐渐忘记这个秋天发生的事情,忘记猫煞,忘记701局。你会安全,但也会永远失去了解这个世界另一面的机会。”
“第二个选择,”赵景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你可以保留记忆。甚至,我可以为你打开一扇门。一扇通往‘北方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也就是701局——的大门。你的特殊体质,你在此次事件中展现出的勇气和洞察力,证明你拥有成为我们‘编外关注人员’,甚至未来通过考核成为正式成员的潜力。但这个选择意味着,你将永远无法真正回归所谓的‘正常’生活。你会知道这个世界隐藏的真相,你会接触到更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遗存’和‘怪谈’,你需要不断学习、成长,并时刻准备面对未知的危险。”
说完,他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孙夕,等待着他的决定。
孙夕抬起头,望着眼前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霓虹灯依旧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们脸上带着忙碌或悠闲的表情。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那么正常。
但他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影和秘密。古老的邪恶或许正在沉睡,历史的遗存或许正在低语,异常的波动或许就在下一个街角酝酿。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额环的冰凉触感。他想起了那个旧罗盘,想起了地底巢穴的惊心动魄,想起了赵景书他们冷峻却坚定的身影。
恐惧依然存在,但好奇和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莫名的责任感,也开始在心中滋生。
他失去了某种天真,但却看到了世界更真实的维度。
沉默了良久,孙夕缓缓抬起头,迎向赵景书的目光。他的眼神虽然还带着一丝少年的稚嫩,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清晰。
“赵局长,”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我选择……”
他的声音融入了哈尔滨夜晚的车流声中,也为他这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同时,也开启了一扇通往未知未来的大门。
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