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脆的声响仿佛一道敕令,混乱的皇庄竟诡异地静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沉重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
“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献平郡主找出来!”
领头的校尉面目狰狞,长刀前指,数百名官兵如虎狼般涌入,刀枪的寒光瞬间刺破了皇庄夜晚的宁静。
农户们惊恐地尖叫着,被粗暴地推搡到一旁,孩童的哭声撕心裂肺。
然而,预想中那个应该惊慌失措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赵咸鱼在门被撞开的前一刻,就被阿七连拉带拽地塞进了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里,洞口被伪装的藤蔓完美遮盖。
凤玦依旧端坐在原地,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兵,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那校尉的刀尖几乎要点到他的鼻尖,他才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放肆。”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让那校尉心头一凛,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凤玦手腕一翻,那只他刚刚放下的白瓷茶盏再次被拿起,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啪!”
碎裂声比刚才的撞门声更加尖锐,更加震撼人心。
“郡主圣洁之躯,岂容尔等凡夫俗子惊扰!”凤玦霍然起身,衣袂无风自动,声音如寒冰,“郡主为避喧嚣,不愿再染红尘,已于今晨化作青烟,散入这山林之中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官兵们面面相觑,显然不信这等鬼话。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铁牛猛地一拍大腿,嚎啕大哭起来,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仿佛死了亲爹。
“是啊!军爷!是真的啊!”他鼻涕眼泪一大把,指着后山的方向,“今早我来给郡主送饭,就看见屋里没人了,只有地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山里!我追着追着,那脚印就在一片雾气里不见了!郡主……郡主真的成仙了啊!”
铁牛的哭声极具感染力,周围的农户们先是一愣,随即仿佛被点醒了一般,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他们或许不全信,但他们知道,只有“郡主成仙”,他们赖以为生的灵田才能保住!
一时间,整个皇庄哭声震天,那悲伤的氛围,竟让手持利刃的官兵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领头校尉脸色铁青,他当然不信,可这满庄百姓众口一词,演得跟真的一样,他竟找不到一丝破绽。
事情很快就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第二天,不知是谁带的头,皇庄的百姓们竟自发地在庄园外围三里之内,密密麻麻地插满了艾草。
他们对外宣称,郡主已经化身为草木精灵,庇佑这片土地,艾草便是她的化身。
若有凡人敢擅闯这片“圣地”,必遭天打雷劈!
这荒诞的说法,配上那成千上万迎风摇曳的艾草,竟形成一种诡异而神圣的气场,让前来查探的官兵和探子们望而却步。
阿七则趁着夜色,悄悄将赵咸鱼换下的一件旧衣衫挂在了后山一棵极高的树梢上。
那衣衫随风飘荡,在晨雾中远远看去,竟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人形轮廓。
宫中杨贵妃派来的探子潜伏了三天,终于鼓起勇气靠近那棵树,他用长杆轻轻一碰那件衣裳,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本该是布料的衣衫,竟“呼啦”一下散开,化作数百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振翅飞入山林深处!
这当然也是凤玦的安排,衣衫上早就涂满了能吸引蝴蝶的特制花粉,又藏了几个装满蝴蝶的丝囊,只待外力一碰便会触发。
可那探子哪里知道这些,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到了杨贵妃面前,已经语无伦次:“娘娘!是真的!郡主的衣裳在树上飘了三天,奴才一碰,就……就全都变成蝴蝶飞走了!那不是凡人,那是神仙下凡啊!”
流言,就此彻底化为“事实”。
而这“事实”的主角赵咸鱼,此刻正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面无表情地啃着一块又冷又硬的干饼。
她听着洞外隐约传来的各种离谱传闻,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就在这时,洞口的藤蔓被猛地掀开,铁牛那张放大的脸出现在洞口,上面挂满了真实的泪水和鼻涕。
“郡主!我的好郡主啊!”
铁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赵咸鱼的小腿就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出大事了!宫里来了旨意,说您既然已经‘仙去’,这皇庄就要被拆了,改建成什么‘祈福台’,为皇家祈福!他们要毁了我们的田啊!郡主,您得出来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一听到皇庄要被拆,灵田要被毁,赵咸鱼啃饼的动作停住了。
那些百姓的脸在她脑海中闪过,他们虽然演得夸张,但那份对土地的依赖和守护却是真的。
她不是圣人,但也不是铁石心肠。
“我……”她抹了抹嘴角的饼屑,眼圈一红,也跟着掉下泪来,“我出去跟他们说!”
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往洞外冲。
“站住!”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凤玦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赵咸鱼的内心。
“你现在出去,就是告诉所有人,之前的一切都是骗局。你以为皇帝会饶了你,还是会放过这满庄的百姓?”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更重要的是,你一出洞,神迹消失,灵田就会变回普通的田地——你忍心让百姓们为你白白挨打,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吗?”
赵咸鱼的脚步僵住了。
是啊,她一出去,谎言戳破,欺君之罪谁也担不起。
更可怕的是,灵田会消失。
她看着凤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攫住了她。
她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她只想躲起来,为什么这么难?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她崩溃地大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山洞更深处逃去,逃离这一切。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直跪在地上的铁牛突然猛地抬头,指着她身后的洞顶,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
“郡主!郡主快看!您的脚印!印在石壁上啦!”
赵咸鱼下意识地停步回头,凤玦也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山洞顶上那湿滑的青苔石壁上,赵咸鱼刚才后退时无意中踩过的地方,竟赫然浮现出几个浅浅的脚印。
而那脚印之中,正有淡淡的金光流转,如呼吸般忽明忽暗,最终汇聚成一条微光的金色小路,从她脚下一直延伸向山洞之外!
那金光柔和而神圣,将整个阴暗的山洞都映照得一片辉煌!
凤玦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之前的一切,化蝶也好,流言也罢,全在他的算计和掌控之中。
可眼前这一幕,这凭空出现的金色脚印……
这分明是上古秘闻中记载的“神迹显化”之兆!
是天地气运与人身相互感应才会出现的异象!
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所有的推演和掌控范围!
事情,真正开始失控了。
当夜,月黑风高。
皇帝亲率八百禁军,銮驾浩浩荡荡抵达皇庄。
他要亲自来看一看,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侄女,究竟是人是鬼。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森严的仪仗,而是黑压压的人潮。
整个皇庄的百姓,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庄外,他们没有哭喊,也没有下跪,只是沉默地站着,手中举着各式各样的木牌、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留郡主”。
连那些几岁大的孩童,都被父母扛在肩上,手里也举着小小的木牌。
成千上万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汇聚成一片沉默而固执的海洋,无声地对抗着那代表至高皇权的龙旗。
禁军的铁蹄,竟在这片沉默的海洋面前,迟滞不前。
混乱的人群后方,凤玦一把将还在发懵的赵咸鱼向前猛地一推,推入人群之中。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再敢哭一声,让他们看见你的眼泪,明天你种出的所有灵稻,都会变成一文不值的杂草。”
赵咸yu的身体一僵,被百姓们簇拥着,感受着他们身上传来的体温和期盼的重量,她抬头望向远处那顶被无数火把照亮的华丽龙辇,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她不想当杂草,更不想让所有人的希望变成杂草。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着,可那股委屈和害怕怎么也止不住。
她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走……我这就走……”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这句绝望的承诺,她身后,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奇异光泽的梯田,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隆——
在所有人骇然欲绝的目光中,整片被视为神迹的梯田,从上到下,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一般,轰然塌陷!
肥沃的土壤、翠绿的禾苗,在瞬间化为乌有,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触目惊心的断层!
万物归于死寂。
紧接着,在那片崩塌的废墟中心,一道比太阳还要璀璨夺目的金光冲天而起!
那金光仿佛一柄撕裂天地的神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愤怒与威严,无视空间与距离,不偏不倚,撕裂沉沉夜幕,直直射向那代表着九五之尊的明黄龙袍!
天地间,刹那失声。
只剩下那一道贯穿一切的金色光柱,以及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惊呼,自龙辇之内逸出,随即被瞬间降临的、死一般的寂静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