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
黏稠的金色液体自坚逾钢铁的雷击木纹理中缓缓沁出,带着一丝诡异的甜香,在昏暗的船舱内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藤原广成瞳孔骤缩,那金色,那触感,瞬间撕裂了他二十多年的记忆,将他拽回了那个血与火交织的童年午后。
母亲……母亲难产那日,流出的血,就是这个颜色!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让他浑身冰冷。
这绝非幻术!
幻术无法复制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无法重现那早已被尘封的、独属于他一人的绝望记忆!
“不!滚开!”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
然而,他越是挣扎,缠绕在他身上的金色缆绳就收得越紧。
那冰冷的绳索仿佛活了过来,在他身上游走、变形,最终竟蠕动着盘绕成了一根连接着他腹部的……脐带!
藤原广成惊骇欲绝,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正被这根“脐带”疯狂抽取。
与此同时,船舱四壁的雷击木上,金色的血迹开始流动、汇聚,如水墨般勾勒出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那是一座清冷破败的宫殿,一个刚刚降生的女婴,被随意地包裹在粗布襁褓中。
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清澈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画面流转,是她在冷宫中蹒跚学步,是她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悄然绽放……这正是大夏那位传闻中“天生不祥”的公主殿下!
这艘船,这个船舱,正在重演她的诞生!
而他,藤原广成,竟成了这场诡异仪式的祭品!
同一时刻,远在京城的天机阁内,气氛凝重如铁。
眠姑死死盯着面前巨大的沙盘,那沙盘之上,并非山川地理,而是一片混沌的梦境之海。
此刻,代表着所有倭国使团成员的光点,无一例外地,都陷入了同一个噩梦漩涡。
漩涡的中心,清晰地浮现出一名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女婴影像。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眠姑的声音干涩沙哑,“这不是入梦术,这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共鸣。他们的灵魂,被强行拖拽进了同一个原初记忆里!”
话音未落,阁楼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名负责守夜的使团随从猛地从梦中惊醒,他像见了鬼一样,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心处一块陈年烫伤的疤痕变得滚烫赤红。
“是她!是我妹妹!”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眼泪鼻涕横流,“我妹妹夭折那天晚上,我为了给她熬一碗米汤,不小心打翻了灶台上的药罐,就是这个印记!一模一样!为什么我会梦到她!”
琼州港,夜色如墨。
原本悠扬婉转的渔歌,此刻却化作了夺命的魔音。
阿螺脸色煞白,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歌声的控制。
那歌声不再是安抚人心的旋律,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翻涌着白沫的音浪,一次又一次地,凶狠地拍打在琼州港高耸的城墙之上!
“轰!轰!”
巨石砌成的城墙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在这诡异的歌声中分崩离析。
“是潮汐的力量!”大食商人苏莱曼站在城头,海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月光石,毫不犹豫地将其浸入那由歌声化作的狂暴海浪之中。
月光石入水的瞬间,光芒大盛。
石中倒映出的,不再是港口的景象,而是一幅横跨万里的宏大画卷。
一滴源自大夏深宫的金色血液,正顺着无形的潮汐,以不可阻挡之势,浩浩荡荡地流向东海。
金血所过之处,无论是沉寂千年的海底火山,还是锋利如刀的暗礁,所有冰冷死寂的礁石表面,都温柔地浮现出一幅幅模糊却又无比慈爱的影像——那是无数母亲,正在低头哺乳自己怀中的婴孩。
整个南海,仿佛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孕育生命的子宫。
船舱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藤原广成猛地抬起手,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指尖咬破。
猩红的血珠滴落,他忍着剧痛,以指为笔,迅速在身下的船板上画下一道破邪符咒。
这是藤原家秘传的阴阳术,足以破除世间一切幻象!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血珠滴落在船板上,非但没有形成符咒,反而像一粒被种入沃土的种子,在接触到那金色血液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根、发芽!
一根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麦藤,破开坚硬的雷击木,闪电般缠上了藤原广成的脖颈,并开始疯狂收紧!
窒息感瞬间袭来,藤原广成双目圆睁,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干净。
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刹那,一个清冷的、带着几分稚气的呓语,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怕疼的孩子,不该碰会疼的东西。”
话音落下,船舱顶部的雷击木,竟“噼啪”一声裂开道道缝隙,一滴滴漆黑如墨的“泪珠”从中渗出,在半空中勾勒出他七岁那年的场景。
画面中,小小的他因为顽皮打碎了母亲最心爱的瓷器,被罚跪在庭院中,母亲手持戒尺,一边流泪,一边狠狠地责打着他的掌心。
疼痛、委屈、以及母亲眼中那份深沉的爱与失望,跨越时空,再一次清晰地笼罩了他。
大夏,别院。
凤玦站在悬崖边,手中捏着一张由眠姑用秘法传来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因术法的余波而微微发烫。
“南海深处,百年来沉没的商船、战船残骸,正自动浮出海面。船舱中,堆积如山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历代航海者们……未曾寄出的家书。”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望向漆黑如深渊的海面。
身后的房间里,昏迷不醒的赵咸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平摊在床榻上的右掌心,竟凭空浮现出一行行虚幻的、带着血色的倭国文字。
凤玦的目光一凝,那字迹,他曾在藤原家的密卷中见过,属于藤原广成的母亲,一位早逝的、才华横溢的女子。
那临终的字迹,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悔恨:“别让我的儿子,成为我的遗憾。”
几乎就在这行字迹浮现的同一瞬间,异变陡生!
“哇——哇——”
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无数婴儿的啼哭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的大海上传来。
那哭声凄厉而又宏大,汇聚成一股撼动天地的悲鸣,让整个海岸线都为之颤抖。
紧接着,停泊在琼州港外,所有被困的倭国使团船只,它们光秃秃的桅杆顶端,竟在咸腥的海风中,齐刷刷地……开出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带着浓郁麦香与海水咸味的诡异花朵。
凤玦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
他明白了。
这场席卷了整个南海的、以“诞生”与“母爱”为名的恐怖仪式,并非无差别的天灾。
从一开始,它就只有一个目标。
那横贯万里的潮汐之力,那万千亡魂的家书,那响彻天地的婴儿啼哭……所有的一切,此刻正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朝着一个点,急速收拢。
它的终点,正是倭国使团的旗舰——那艘由雷击神木打造,此刻已彻底与外界隔绝的,不沉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