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指尖颤巍巍地探向针尾,刚碰到那根带锈的银针,头顶又是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扎进神经,疼得她眼前发黑。
她咬着牙,不敢用力,只能用指甲轻轻捏住针尾,一点一点往外拔。
第一根针拔出来时,发出 “啵” 的轻响,像从肉里抽出了一根细刺。
针身沾着些黏腻的液体,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腥气。
拔第二根针时,痛感减轻了些。这根针很干净,针身亮得能照出人影,拔出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暗夜,一个穿着灰袍的陌生男人,背着药箱走进原主的卧房,手里拿着个小巧的银针盒,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后是那根带锈的针。南木捏住针尾时,指腹被锈迹硌得发涩。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拔 —— 针身脱离头皮的刹那,剧烈的疼痛后,是浑身一轻,有一股暖流顺着脊椎往下淌,她仿佛听到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是有扇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这根针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锈迹却像长在了针身上,擦都擦不掉。
南木盯着它看了半晌,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来:原主根本不是痴傻,也不是生了什么怪病,她是被人用银针封住了神智!
这三根针,扎在百会穴上,那是人身诸阳之会,主神志清明。
用针封住这里,可不就会让人变得浑浑噩噩、反应迟钝?而那根带锈的针,血迹发黑,针尖有幽绿的光,这是——有毒?
可怜那时原主年纪小,又是刚来到王府,根本无力反抗。
南木攥紧了那根带锈的银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是谁要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下此毒手?
梦里的阳光明明很暖,她却觉得后背沁出了冷汗。
原来这具身体里藏着的,不只是委屈和不甘,还有这样一桩桩阴狠的痛楚。
原主那些莫名的痛苦,那些被人嘲笑的痴傻,竟是人为造成的。
“放心。” 南木对着水面的倒影轻声说,像是在对那缕尚未散尽的残魂保证,“我会查清楚的。是谁把针扎进你的头顶,我会让他 —— 加倍还回来。”
话音刚落,头顶的痛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像被洗过一样,变得清晰起来。
灰袍男人的侧脸轮廓,药箱上刻着的古怪花纹,还有原主每每刚刚好转时,小院窗外总会闪过的黑影……
南木站起身,这具身体太脏了,也许是长年卧病,又没有条件好好洗洗,身上都发臭了。
这里暖洋洋的,南木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了,她寻了一处较浅的溪流,脱掉外衣就跳了进去。
水漫过胸口时,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反倒像裹着层温热的玉髓,顺着毛孔往里钻。
泡了一会,她闻到一股怪味,低头一看,见水面浮起一层灰黑色的絮状物,细看竟是从自己身体里渗出来的 —— 那是常年卧病积攒的湿寒,是被药物压制的毒在不断排出。
“这是……” 南木抬手抚过手臂,水流过处,皮肤下的筋络像被细细梳理过,那些打结的地方传来轻微的酸胀,却不难受,反倒像堵塞的河道正在缓缓疏通。
泉水深处仿佛有光在动,她往深些的地方走了两步,水漫到头发时,头顶再次 “嗡” 的一声,先前被银针封住的清明感瞬间涌上来,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清晰。
四肢百骸里的暖流越来越盛,她能感觉到身体像是沉睡的蝴蝶正在舒展翅膀。
后颈的旧伤处不再发僵,膝盖的酸胀化作淡淡的暖意,连呼吸都带着股清甜,像是吸进了泉水的精气。
无数细碎的记忆残片像被风吹起的花瓣,在意识里飞舞、旋转、拼凑 ——
那是一间宽敞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照在一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小姑娘身上。
她正踮着脚,从最高一层书架上抽书,头上的金钗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是一座精致的花园,假山旁种着大片的芍药,一个穿鹅黄色比甲的小姑娘正追着蝴蝶跑,裙摆扫过花丛,惊起一片粉白的花瓣。
她笑得咯咯响,声音清脆得像银铃。
那是一间弥漫着药香的药房,药柜上整齐地排列着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标签。
一个穿月白色长衫的老者正坐在案前碾药,旁边的小姑娘穿着浅青色布裙,认真地看着,时不时问一句 “外公,这个是什么药呀”,老者便放下碾子,耐心地讲解。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却异常清晰。
那个小姑娘,眉眼间竟与此刻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活泼,更无忧无虑,像只不知愁的蝴蝶,在南府的各个角落穿梭。
南木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这些……都是原主的记忆?
那个在深宅大院里活得小心翼翼的三小姐,原来也有过这样明媚的时光。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哼唱,像浸了蜜的泉水,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睁开眼,水面上竟浮起一层细碎的光,聚成个模糊的人影 —— 那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把小扇子,轻轻给床上的小姑娘扇风。
“木儿乖,睡一觉就不痛了。”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指尖抚过小姑娘滚烫的额头,带着点凉意,“娘给你唱《桔梗谣》好不好?”
床上的小姑娘烧得脸颊通红,却还是攥着女子的衣角,含混地喊 “娘”。
女子笑着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鬓边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簪头的珍珠映着烛火,亮得像星星。
南木的心脏猛地一缩 —— 这是原主的母亲。
母亲会把剥好的莲子一颗一颗喂进她嘴里,说 “木儿多吃点,长得壮壮的”。
会在她跌跤时,吹着伤口说 “不疼不疼,娘吹吹就好了”。
会在寒夜里把她的脚揣进自己怀里暖着,自己冻得鼻尖发红,却笑着说 “娘火力旺”。
可这些温暖的画面,很快被一片冷色调取代。
娘又病了,这次咳得厉害,夜里总喘不上气。
她哭着要找娘,身边的婆子却拦着不让:“小姐,夫人病着,老夫人说怕过了病气,以后不许你再去见夫人。”
“我要娘……” 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小手在空中乱抓。
“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准,不许去你娘院里。” 老夫人出现,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奶娘,看好你家小姐,再敢乱跑,仔洗你的皮!”
门被 “砰” 地关上,隔绝了两个院落的距离。
小姑娘趴在窗台上,看着母亲住的汀兰院方向,那里的灯亮了又暗,却再也没有人来抱她,给她唱《桔梗谣》了。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那时病得厉害,咳嗽起来整夜不得安宁,后来就起不了床了,却总在夜深人静时,让丫鬟偷偷送来她爱吃的蜜饯。
五岁那年春天过后,就再也没见过娘了,外公说娘去了天上。
泉水突然变急,南木猛地呛了口水,那些画面像被打碎的镜子,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竟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泉水还是泪水。
“娘……” 她轻声唤了一句,像是替那个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小姑娘,补了一声迟来的呼唤。
十二岁,从回到王府开始,那些笑容消失了,只剩下痴傻和怯懦?
泉水还在静静流淌,南木闭上眼睛,任由那些记忆残片在意识里慢慢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