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平比利亚雷亚尔带来的些许振奋，如同投入汹涌江河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便被更大的浪涛吞没。西甲联赛的残酷，不会给任何一支球队，尤其是正在经历阵痛的皇家马德里，任何喘息的机会。
紧接着的两轮联赛，皇马先是主场艰难逆转弱旅莱万特，随后在客场被拉科鲁尼亚顽强逼平。过程无一例外地充斥着挣扎与滞涩。陈燃推崇的高位逼抢时灵时不灵，进攻端更多依靠球员个人能力的闪光，整体战术框架远未达到运转流畅的程度。
媒体的风向再次转变，质疑声如同马德里秋季的骤雨，倾盆而下。
《阿斯报》的头版标题辛辣刺眼：《陈氏战术水土不服？皇马陷入‘伪高位逼抢’困境》。文章尖锐地指出，皇马的前场逼抢缺乏协同性，如同纸老虎，一捅就破，反而因为阵型前压导致后防频频暴露空当。并配上了一张陈燃在场边眉头紧锁的特写照片。
《马卡报》则将矛头直指更衣室：《裂痕难弥？古蒂进球后再度沉寂，与陈燃交流为零》。报道援引“内部消息”称，尽管对阵比利亚雷亚尔时有过那次激情的拥抱，但古蒂在训练和比赛中与陈燃的交流几乎为零，两人关系依旧冰冷。更衣室内，支持传统踢法的“本土派”与拥护新帅的“革新派”之间，界限日益清晰。
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在巴尔德贝巴斯训练基地的上空，也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训练场上，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异样。虽然没有人公开挑战权威，但那种微妙的隔阂感却挥之不去。完成战术演练时，部分老队员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分组对抗中，一些本该出现的传球线路会因为跑动的迟疑而中断。
古蒂是其中最明显的那个。他不再公开对抗，却用一种沉默的疏离来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他依旧完成训练要求，但仅限于“完成”，缺少了那份属于金狼的灵气与投入。陈燃看在眼里，却没有立刻点破。他知道，有些坚冰，需要时间和契机才能融化。
这天下午，陈燃安排了一场队内十一人对十一人的全场对抗赛，强度对标正式比赛。他站在场边，如同沉默的监工，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对抗赛进行得异常激烈，或者说，混乱。穿着象征主力背心的一方，试图执行陈燃的战术，但传跑默契不足，失误频频。而替补一方则抓住机会，用更简洁实用的方式不断冲击主力防线。
一次死球间隙，陈燃猛地吹停了比赛。刺耳的哨声让所有球员都停了下来，疑惑地望向他。
陈燃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向中圈，从有些不知所措的莫德里奇脚下拿过足球。他的动作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看清楚了。”陈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单手托着足球，目光扫过场上二十二名球员。
“我们现在的进攻，就像这样——”他手腕一抖，足球垂直向上抛起，然后在它下落时，漫无目的地用脚背一垫，球歪歪扭扭地飞向无人区域，最终无力地滚出边线。“毫无目的！毫无联系！”
球员们沉默地看着。
“而我们想要的进攻，”陈燃从球筐里又拿出一个球，放在脚下，他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眼前不是空无一人的训练场，而是布满防守球员的决赛舞台。“应该是这样——”
他没有过多助跑，右脚脚内侧对着足球中下部猛地一搓！
足球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带着强烈的旋转，划出一道精准而飘逸的弧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越过半场，绕过虚拟的“防守球员”，精准地落向了右边路那片巨大的空档区域！球的落点、旋转和速度，都恰到好处，仿佛那里正有一个高速插上的边锋在等待。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力量感与精确性！
训练场上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古蒂，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他们都知道陈燃是教练，却从未见过他亲自下场展示脚法，而且这脚长传的功底，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职业球员！
陈燃站在原地，环视着被他这一脚镇住的弟子们，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沉的力量：
“传球，不是把球踢出去就算完成任务。你要观察，要思考，要预判队友的跑动和对手的意图。你的每一次触球，都应该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是为了摆脱，是为了调度，还是为了致命一传？”
“跑动，也不是盲目地瞎跑。你要洞察队友的传球意图，要为自己、也为队友创造接球和传球的线路。”
“我们现在缺的不是能力，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是思考！是把十一个人的大脑，通过传球和跑动，连接成一个整体的大脑！”
“继续！”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回场边。但训练场上的气氛，已然不同。球员们再次投入对抗时，眼神里多了些东西，那是被触动后的思考和尝试改变的意愿。尤其是莫德里奇，他看着陈燃的背影，又看了看脚下的球，似乎对“传球”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
训练结束后，陈燃特意留下了莫德里奇和另一名年轻球员——年仅十六岁，刚刚正式升入一线队跟随训练的托尼·克罗斯。
空旷的训练场上，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感觉怎么样，卢卡？适应了一些吗？”陈燃问道，语气比起在众人面前温和了许多。
莫德里奇擦了擦汗，老实回答：“节奏很快，对抗很强。我还在努力适应，教练。特别是由守转攻那一刻的处理球，感觉总是慢半拍。”
“很正常。你需要加强的是第一时间处理球的能力，以及对抗下的出球稳定性。”陈燃点点头，然后看向旁边沉默寡言，却眼神清亮的克罗斯，“托尼，你呢？跟着一线队训练，有什么感受？”
克罗斯似乎没想到主教练会直接问他，愣了一下，才用带着德式口音的英语谨慎地回答：“强度很大，先生。但我能学到很多。特别是……观察莫德里奇先生的跑位和传球选择，让我受益匪浅。”
陈燃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这个德国少年，有着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善于学习的头脑。
“很好。保持观察，保持思考。”陈燃拍了拍克罗斯的肩膀，“你的长传很有特点，但需要更果断。记住，在某些时刻，一脚精准的长传转移，比十次安全的横传回传更有价值。”
他转向两人，语气郑重：
“我把你们留下来，是想告诉你们。皇家马德里的未来，需要你们这样的球员——用头脑踢球，用传球驱动球队。可能会遇到困难，会听到质疑，但不要怀疑自己。我看重的是你们未来的高度。”
“卢卡，你需要变得更加强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托尼，你需要时间和耐心，厚积薄发。”
“你们，是我为这支球队规划的，未来的中场基石。”
夕阳的余晖洒在莫德里奇和克罗斯年轻的脸庞上，也洒在陈燃坚定而充满期望的眼中。这一刻，没有媒体的喧嚣，没有更衣室的暗流，只有一位教练对麾下年轻才俊最直接的期许与托付。
莫德里奇用力点头，克罗斯也挺直了尚且单薄的胸膛。他们从陈燃的话语和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超越眼前的信任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就在陈燃结束谈话，准备返回办公室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米亚打来的。
“老板，有两个消息。”米亚的声音有些急促，“坏消息是，《世界体育报》爆出了更详细的所谓‘更衣室内幕’，点名了几位老队员对战术的不满。舆论对我们很不利。”
陈燃眉头微蹙：“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球探部门刚收到确认消息，卢卡·莫德里奇入选了新一期的克罗地亚国家队大名单！这是他首次入选成年国家队！”
陈燃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看着远处正在加练远射的莫德里奇的身影，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外界的暗流汹涌澎湃，试图将这艘白色巨舰推向漩涡。
但他知道，他正在打下最坚实的龙骨与基石。
风暴或许会折损船帆，但只要基石稳固，巨舰终将破浪前行。
莫德里奇的国家队召唤，就是这基石上，闪过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