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咸腥味砸在甲板上，韩立扶着船舷稳住身形，指尖摸到块凸起的木刺——这船板不知被水泡了多少年，边缘早已朽成灰黑色，稍微用力就能掰下一块碎屑。
“疤脸这船是从废品堆里拖出来的吧？”张铁蹲在角落里，正用布擦他那柄锈剑，声音被风声撕得七零八落，“昨儿半夜我起夜，看见船底漏了个洞，还是用烂布条堵的！”
韩立没接话，目光落在船头。疤脸正站在那里，左手按着腰间的长刀，右手捏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黄枫谷”三个字被海风磨得快要看不清。这人从出海起就没说过三句话，唯一的动作就是每隔半个时辰往海里扔块骨头——据说是喂海怪的，免得它们提前找上门。
“韩哥，你看那本《毒经补遗》了吗？”张铁凑过来，压低声音，“墨大夫写的那几招‘腐骨散’配方，居然要用到海蜈蚣的毒液，这乱星海真有那玩意儿？”
韩立从怀里掏出小册子，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墨居仁的字迹瘦硬有力，在“海蜈蚣毒液提纯法”下面，还画了个小小的批注：“此物遇盐会爆，需用蜡封。”他忽然想起在药庐时，墨居仁总爱在炼丹炉边摆个蜡罐，当时以为是装药膏的，现在想来，里面恐怕就存着这东西。
“小心点。”韩立把册子塞回怀里，“墨大夫写的东西，没一句是废话。”
话音刚落，船身突然剧烈晃动，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疤脸猛地转身，长刀“噌”地出鞘，刀光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戒备！”
甲板上的黄枫谷弟子瞬间拔刀，动作整齐得像块铁板。韩立拉着张铁躲到桅杆后，抬头看见船右侧的海面上浮起片黑影，细看才发现是群半人高的海虾，虾钳闪着青黑色，正“咔咔嚓嚓”啃着船身的木板。
“是铁脊虾！”疤脸的声音带着戾气，“砍它们的眼睛，那里是弱点！”
长刀挥出道寒光，带头的铁脊虾瞬间被劈成两半，青绿色的汁液溅在甲板上，冒起阵阵白烟——这虾血居然带腐蚀性。张铁看得直咋舌，握紧锈剑的手沁出冷汗：“这玩意儿比七玄门后山的野猪还凶！”
韩立没动，视线落在虾群后方。那里的海水正翻着白沫，隐约有更大的影子在游动。他摸出枚银针，蘸了点铁脊虾的汁液，针尖立刻变黑——果然有毒。
“用这个！”韩立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瓷瓶，是王掌柜塞给他的“避毒丹”。当初墨居仁总说这丹药太烈，凡人吃了会伤经脉，现在倒成了救命符。
黄枫谷弟子接过丹药抛着吃了，砍杀铁脊虾的动作更快了。疤脸瞥了韩立一眼，眼神里少了些冰冷：“你倒有点本事。”
“墨大夫教的。”韩立淡淡回应，手里却悄悄捏了枚蜡丸——正是按《毒经补遗》里的法子，用海蜈蚣毒液和蜡油调的。他算准了铁脊虾怕这东西，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半个时辰后，海面上的虾群终于退去，甲板上到处是断钳和碎壳。疤脸的一个手下没躲开，被虾钳夹中了小腿，伤口处已经肿成紫黑色，正躺在那里哼哼。
“没救了。”疤脸走过去，看了眼伤口，语气没有起伏，“这种毒半个时辰就能蔓延到心口。”
那弟子挣扎着抓住疤脸的裤腿：“师、师兄……救救我……”
疤脸的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血溅在甲板上，和铁脊虾的汁液混在一起，像幅诡异的画。张铁看得脸色发白，捂着嘴跑到船边干呕起来。
韩立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想起墨居仁在药庐处理毒伤时，总会先喂病人颗“止痛丹”，哪怕知道对方活不成。原来黄枫谷的规矩，比七玄门冷硬得多。
“你好像很惊讶？”疤脸擦着刀上的血，突然开口。
“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急。”韩立平静地回视，“墨大夫说过，毒发前总有办法拖延。”
疤脸冷笑一声：“你们这些七玄门的，就是心软。等遇到余子童，你就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把刀收回鞘，“去把船底的漏洞堵好，下一波海怪可能更凶。”
韩立和张铁找了块厚木板，钻到船底舱。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飘着股霉味，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木箱，上面爬满了海蟑螂。
“韩哥，你看这个！”张铁突然指着个木箱，箱子上的铜锁已经生锈，锁孔里卡着半张纸条。
韩立抽岀纸条，上面的字迹被海水泡得模糊，只能看清几个字：“……沉船墓……主棺……有诈……”笔画潦草，像是仓促间写的。他心里一动，这字迹和《毒经补遗》上的有点像——难道墨居仁真的来过这船？
“这箱子里装的啥？”张铁试着搬了搬箱子，纹丝不动。
韩立摸岀随身携带的小撬棍，插进锁孔用力一拧，铜锁“咔”地断了。箱子里铺着层黑布，上面放着个巴掌大的铜盘，盘上刻着和掌天瓶相似的纹路，只是少了瓶颈的部分。
“这是……”张铁瞪大了眼，“跟墨大夫药庐里那个碎掉的罗盘很像！”
韩立拿起铜盘，指尖触到盘底的凹槽，突然想起《毒经补遗》最后一页的插图——那上面画着个类似的铜盘，旁边标注着“定位阵盘，可寻掌天瓶残片”。他心脏猛地一跳，原来墨居仁早就在找掌天瓶的碎片？
就在这时，船底突然传来“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木板。张铁吓得往后一躲，撞翻了旁边的木箱，里面滚出堆白骨， skull（头骨）上还插着半截匕首。
“别出声。”韩立按住他，示意他看木板的缝隙。只见几只带着吸盘的触手正从外面往里钻，吸盘上的倒刺闪着寒光——是墨居仁提过的“深海章鱼怪”，据说最喜欢在船底打洞。
韩立迅速摸出那枚蜡丸，捏碎外壳，将毒液抹在撬棍上，顺着触手钻进来的方向捅了出去。只听外面传来声尖锐的嘶鸣，触手猛地缩了回去，木板缝隙里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搞定了？”张铁小声问，声音还在发颤。
韩立点头，目光却回到铜盘上。盘上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发光，像是在指引方向。他忽然明白，墨居仁让王掌柜转交《毒经补遗》，根本不是怕他走弯路，而是早就把线索埋在了里面——从海蜈蚣毒液的用法，到定位阵盘的模样，每一步都算好了。
“韩哥，你看！”张铁指着铜盘，“这纹路好像在动！”
果然，盘上的线条正慢慢扭曲，最终指向船尾的方向。那里是乱星海的深处，据说沉船墓就藏在海底的海沟里。
“我们可能被墨大夫算计了。”韩立低声说，语气里却没有愤怒，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这种被步步引导的感觉，和在药庐时猜墨居仁下一步要炼什么丹药时很像，紧张，却又带着期待。
张铁挠挠头：“算计就算计吧，反正跟着韩哥你，总比被疤脸一刀砍了强。”他捡起地上的半截匕首，擦了擦上面的锈，“这匕首看着还行，留着当暗器用。”
韩立笑了笑，把铜盘揣进怀里。船底的霉味似乎没那么难闻了，连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的声音，都像是某种信号。他摸出《毒经补遗》，翻到最后一页，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着那幅插图。
图的角落里，墨居仁用极小的字写着：“余子童的《转魂录》缺页，藏在掌天瓶残片里。”
原来如此。韩立合上册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哪里是去沉船墓找真本，分明是场围绕掌天瓶残片的赌局——墨居仁算准了余子童会去取残片补全邪书，算准了疤脸会追着弟弟不放，更算准了自己会跟着线索找到这里。
“张铁，”韩立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你的锈剑磨利点，咱们可能要见真章了。”
张铁用力点头，磨剑的动作都快了几分。船底的木板又开始轻微晃动，这次韩立没再紧张，反而握紧了那枚涂了毒液的撬棍。
他仿佛能想象到墨居仁此刻的样子，大概正坐在某艘沉船的棺材上，慢悠悠地擦着他的手术刀，等着看戏。
“那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白学你的本事。”韩立对着木板缝隙轻声说，海风灌进来，卷起他的衣角，像面小小的旗帜。
远处的海面上，乌云正慢慢聚集，沉船墓的轮廓在浪涛中若隐若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