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楚曦埋首故纸堆与瓶瓶罐罐中悄然流逝。
听雪苑俨然成了她的小小堡垒,也是她磨砺獠牙的秘密工坊。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深居简出、偶尔去给老夫人请安的镇国公府嫡女,到了夜晚,她便化身最专注的学生,贪婪地汲取着《万毒秘典》与老夫人送来的那些典籍中的知识。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辨识毒物,开始尝试配制更复杂的药剂。
从最初只能让小鼠短暂麻痹的粗浅迷药,到后来能精确控制剂量、令其昏睡数个时辰而无害的安神香,她的手法日益纯熟,对药性的理解也越发深刻。
这日午后,她正对照着一本残破的南疆杂记,试图还原一种名为“浮生醉”的迷香配方,碧桃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外面听来的新鲜消息。
“小姐,您听说了吗?宫里出事了!”
楚曦捻着药材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帘:“何事?”
“是丽妃娘娘!”碧桃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听说三日前突发怪疾,浑身起满红疹,奇痒难耐,御医署的太医们轮番诊治,汤药、针灸试了个遍,非但不见好,那红疹反而愈发严重,如今已是面目肿胀,痛痒钻心,连陛下都惊动了,发了好大的火,说是再治不好,就要问罪御医署呢!”
丽妃?
楚曦脑中迅速闪过前世的记忆。
丽妃出身将门,性子爽利,容貌昳丽,颇得圣心,且其家族与三皇子萧承睿的外家素来不睦。
前世,丽妃似乎也在这个时间点生过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容颜受损,圣宠渐衰,连带着其家族也受到打压。
如今看来,这病……恐怕没那么简单。
“御医们如何说?”楚曦放下手中的药材,若有所思。
“说是风邪入体,湿热内蕴,开了不少清热解毒的方子,可就是不见效。”
碧桃回道,“奴婢听前院采买的小厮说,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都说丽妃娘娘怕是撞了邪祟,连一些有名望的法师都被悄悄请进宫了。”
邪祟?楚曦心中冷笑。
深宫之中,人心比鬼蜮更毒。
她闭上眼,仔细回忆《万毒秘典》中的记载。
浑身红疹,痛痒钻心,用药无效……有几个可能。
其中之一,便是中了“赤焰蛊”的残毒。此蛊本身致命,但若用量极微,或是被人以特殊手法削弱了毒性,便会呈现出类似热毒之症,却对寻常清热药物有抗性,甚至反会加剧。
解法……秘典中提及,需以“寒髓草”为主药,辅以“玉凝露”调和,外敷内服,可拔除残毒。
寒髓草性极寒,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冰川缝隙,在中原极为罕见,但并非没有替代之物。
秘典附录中曾记载,用百年雪莲之心,辅以三味属性阴寒的辅药,以特殊冰萃之法,可模拟出寒髓草七成功效,足以应对残毒。
百年雪莲虽珍贵,但皇宫大内和一些底蕴深厚的医药世家未必没有存货。
难点在于那三味辅药的配比和冰萃之法,乃是南疆不传之秘,御医署的那些太医,怕是闻所未闻。
一个念头在楚曦心中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无需暴露自身,却能间接在皇帝面前留下印象,同时或许能削弱三皇子一党潜在盟友的机会。
“碧桃,”楚曦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静,“取纸笔来。要最寻常的那种,莫要带任何标记。”
“小姐,您这是……”碧桃虽不解,还是立刻照办。
楚曦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沉吟片刻,提笔蘸墨。
她并未写出完整的药方,而是将“百年雪莲”作为主引,隐晦地指出了需配以属性阴寒之药,并提到了“冰萃”这一关键步骤,却略去了那三味关键辅药的具体名称和比例。
同时,她在末尾添了一句:“症似热毒,实为阴火,清热徒增其势,当以极寒导之。”
字迹她刻意用了簪花小楷的变体,少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清峻,确保无人能凭笔迹认出她。
写好后,她将墨迹吹干,仔细折叠成一个小方块,递给碧桃。
“想办法,将此物匿名送到御医署正张太医常去的茶楼,交给那里的说书先生,许他些银钱,让他‘无意间’遗落在张太医惯坐的雅座附近。”楚曦低声吩咐,眼神锐利,“务必小心,绝不可让人察觉来源。”
张太医是御医署中少数几个医术精湛且为人相对正派的,前世曾因直言顶撞权贵而被贬斥过。
若他得到此提示,以他的医术和责任心,定会仔细琢磨,甚至冒险一试。
碧桃虽然心中忐忑,但见小姐神色笃定,便知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地接过纸条:“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看着碧桃悄然离去的背影,楚曦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那未完成的“浮生醉”,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就看天意了。
她并不指望仅凭这几句模糊的提示就能立刻治好丽妃,但只要能在御医署乃至皇帝心中种下一个“另有隐情”的疑影,打破对方可能布置好的节奏,便已达到了目的。
这京城的水,是时候该由她,来搅动第一波涟漪了。
三日后,宫中传出消息,丽妃娘娘的病情竟真的开始好转!
虽未痊愈,但那骇人的红疹已开始消退,痛痒也大为减轻。
据说是张太医另辟蹊径,调整了药方,用了极寒之法。
皇帝龙心大悦,重赏张太医。
无人知晓,那张决定性的纸条,来自镇国公府一个偏僻院落里,那位刚刚及笄不久的嫡长女手中。
楚曦听到碧桃带回的消息时,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研磨着手中的药材。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