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
当这三个字透过屏幕，映入眼帘的刹那，时间仿佛在严景行的世界里停滞了。
那台足以模拟整个金融市场风云变幻的“超算大脑”，在这一刻，似乎遭遇了最底层的逻辑冲突，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别墅里极致的安静，反衬得他脑海中的轰响震耳欲聋。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座椅，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黄毛和陈三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们从未见过严景行如此失态。在他们印象里，哪怕是面对赵家的滔天权势，哪怕是复仇之路最艰难的时刻，严景行也永远是那副古井无波，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可现在，他只是盯着屏幕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惨白，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荒谬、痛苦与彻骨冰凉的复杂神情。他的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被尘封的记忆，被这三个字粗暴地撕开，露出了鲜血淋漓的内里。
“苏……晚晴？”黄毛捡起掉在地上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试探着问道，“这名字……听着像个女的啊。严哥，你……你认识？”
严景行没有回答。
他的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数据图谱，什么资金流向。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记忆宫殿”中闪回。
是午后图书馆里，阳光洒在书页上的味道。是白衣黑裙的少女，抱着一摞比她人还高的金融学专着，从他身边走过时，发梢不经意间划过他手臂的触感。是她蹙着眉头，在棋盘前长考，最终落下一子，笑着对他说“你又输了”时，眼角弯起的狡黠弧度。
她喜欢下围棋，她说，金融市场就是一张更大的棋盘，每一个代码都是一颗棋子，所谓操盘，不过是“手谈”的另一种形式。
她还说过，围棋定式里，有一招叫“大雪崩”，壮阔惨烈，一战定乾坤。
她最喜欢的数字，是十二。她说，十二是一个轮回，是圆满，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十二……十二的平方，是多少？
一百四十四。
轰！
一道闪电在严景行脑中炸开，将所有零碎的线索，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144手！
那个诡异莫测，在盘口上呼风唤雨，时而为刀，时而为盾的神秘密码！
那个被他们追寻了这么久，被黄毛戏称为“牛鬼蛇神”的幕后操盘手！
那个被金融圈地下世界敬畏地称为“老鬼”的隐世高手！
竟然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我操……”黄毛看着严景行变幻莫测的脸色，终于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他夸张地叫道：“严哥，这不会是你哪一年的老相好吧？分手了因爱生恨，跑来给你仇家当保镖，专门跟你对着干？这剧情也太狗血了！”
陈三爷没有开玩笑，他默默地将倒下的椅子扶起来，看着严景行的背影，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忧。他混迹江湖半生，见过太多英雄豪杰，最终不是倒在敌人的刀下，而是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这个叫“苏晚晴”的女人，显然是严景行的“劫”。
“她不是老相好。”严景行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她是我……唯一的对手。”
在那个还未曾有“超算大脑”的年代，在金融学院的每一次模拟盘竞赛中，唯一能与他战至最后一刻，甚至屡屡让他陷入绝境的，只有苏晚晴。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强的对手。
严景行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他了解她棋盘上的每一种算计，了解她性格里的每一种坚韧。但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记忆里，会因为看到流浪猫而眼圈泛红的女孩，会成为今天这个在资本市场掀起腥风血雨，操纵百亿资金，风格诡异莫测的“老鬼”。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磐石资本……”严景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他的大脑开始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高速运转，将苏晚晴这个活生生的人，与“老鬼”这个冰冷的代码进行数据重叠与分析。
“磐石……磐石无转移。这是她的风格，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不会有任何动摇。”严景行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了磐石资本成立以来的所有公开信息。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私募，成立五年，管理规模不大，从不公开募资，资金来源全部是少数几个特定的家族信托。
但当黄毛将那三十六个“马甲”账户的交易记录，与磐石资本的净值曲线进行拟合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美！
拟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这说明，那三十六个账户每一次堪称神迹的“精准收割”，最终的利润，都分毫不差地流入了磐石资本的资金池。
“老鬼”就是磐石资本，磐石资本的法人代表，就是苏晚晴！
逻辑链条，彻底闭合。
“不对……”严景行眉头紧锁，他发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她的交易风格，变了。”
在他的记忆里，苏晚晴的棋风虽然精于算计，但堂堂正正，大气磅礴，追求的是大势上的碾压，不屑于使用阴诡伎俩。
可“老鬼”的盘口语言，却充满了试探、诱导、陷阱和心理博弈，像一个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幽灵，诡异莫测，让人防不胜防。
更重要的是，严景行从“老鬼”的布局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那种为了维护一个“生态系统”而不惜一切代价，那种将不同板块、不同公司串联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的宏大手法……
这不属于苏晚晴。
这属于……赵家！
“黄毛，查！”严景行眼中寒光一闪，下达了一个全新的指令，“查苏晚晴的家族背景，查她的父母，查她毕业后的所有从业经历！再查磐石资本背后那几个家族信托的最终受益人，和赵氏财阀有没有任何关联！”
他心里升起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猜想。
黄毛不敢怠慢，立刻全力开动。这一次，他动用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渠道，甚至联系了陈三爷在海外的一些老关系。
信息，如同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半小时后，一张全新的人物关系图谱，在屏幕上缓缓展开。
图谱的核心，依然是苏晚晴。但从她身上，延伸出了两条看似毫不相干，却又在某个节点诡异交汇的线。
一条线，指向她的父亲，苏振邦。一位曾经在证监系统担任要职，却在五年前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的老干部。
另一条线，指向磐石资本背后最大的那个家族信托。经过层层穿透，最终的受益人，指向了一个让严景行瞳孔猛缩的名字。
赵启明。
赵天恒的亲叔叔，赵氏财阀上一代的掌舵人，一个早已宣布退休，隐居幕后，在公众视野里消失了近十年的老狐狸！
而最关键的节点，出现在五年前。
“我操！”黄毛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旧新闻，怪叫起来，“严哥，你看这个！五年前，滨江市发生过一起重大的金融违规案件，叫‘天信证券内幕交易案’，当时主抓这个案子的，就是苏晚晴的父亲苏振邦！”
“后来呢？”陈三爷追问。
“后来……后来这个案子查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了。新闻上说，是因为关键证据灭失，无法定罪。而就在案子结束的第二个月，苏振邦就宣布退休了。也是在同一年，苏晚晴从华尔街辞职回国，成立了‘磐石资本’，而赵家的资金，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通过信托的方式，注入了进来！”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指向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严景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仿佛看到了一场五年前的，发生在更高层面的，看不见硝烟的交易。
苏振邦的“退休”，换来了什么？是天信证券案的不了了之？还是赵家对苏晚晴的全力扶持？
苏晚晴，她不是在为赵家“打工”。
她和赵家，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是深度绑定的利益共同体！她保护赵家，就是在保护她自己，保护她父亲用整个职业生涯换来的“安全”。
严景行闭上了眼睛，胸口一阵沉闷的刺痛。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晚晴的交易风格会变得如此诡异。因为她面对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模拟盘，而是一个真正吃人的世界。她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去守护那个摇摇欲坠的，用父辈的妥协换来的“磐石”。
复仇之路，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残酷。
他的对手，不再是一个符号，一个代号。
而是那个曾经在棋盘对面，对他微笑的女孩。
ps：当昔日故人成为今朝死敌，这场复仇，严景行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