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觉得，自己可能正在见证一个“神棍”的诞生。
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的不是代码，更像是某种咒语。屏幕上，那些由他凭空创造的词汇，通过匪夷所思的逻辑组合在一起，构建出一个宏伟到荒诞的未来世界。
“……通过‘赫尔墨斯’协议，将个人情绪波动转化为可量化的‘精神熵’，注入盖亚网络的底层共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灵魂绑定’数字资产……”
“……最终目标，是捕捉超新星爆发瞬间释放的引力波，将其编码为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创世区块’，完成对物理世界规则的最终超越……”
潘子看得眼角直抽抽，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哥，这……这玩意儿有人信吗？又是灵魂又是引力波的，这不比庙里解签的签文还玄乎？”
“签文之所以有人信，不是因为它准，而是因为它给了人一个解释不了的希望。”严景行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对于那些妄图一夜暴富的人来说，科学和玄学没有区别，都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神力’。他们要的不是逻辑，是奇迹。”
他将最后一段文字敲定，一份长达八十页，图文并茂，引用了上百篇（真假混杂的）学术文献的《盖亚计划2.0（内部阅览版）》正式完工。它就像一件用顶级材料和精湛工艺打造的赝品，比真品看起来还要华贵。
“搞定。”严景行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现在，只需要把它‘不小心’地丢进猪圈，就能看猪往哪个方向拱了。”
在行动之前，他习惯性地调出“星海未来”的实时交易数据流。超算大脑像一台无情的扫描仪，监控着盘面上每一笔资金的流动，寻找着散户情绪的共振点，以确保他扔下的这颗“精神炸弹”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引爆。
数据如瀑布般刷新。
突然，严景行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
在庞杂的买卖盘口中，两个毫不起眼的账户，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Id叫“老K冲冲冲”，另一个叫“清梦星河”。
这两个账户的资金量都不算巨大，加起来不到千万，在每天几十亿的成交额里，如同两粒尘埃。但它们的交易行为，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充满了情绪的对抗性。
“星海未来”的股价在涨停板之间波动，每当有大单砸开涨停，股价下探时，“老K冲冲冲”就会像疯了一样，不计成本地分批买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补缺口，试图把股价重新顶回去。他的挂单密集而杂乱，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悲壮。
而每当股价被他勉强拉红，“清梦星河”的卖单就会如期而至。她的操作冷静而精准，总是在关键的心理价位，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刀地往下割，不大不小，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击溃刚刚聚集起来的多头信心。
这不是正常的交易。
正常的交易，无论是做多还是做空，都以盈利为目的。而这两个账户，看起来更像是在进行一场不计成本的战争，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对方输。
潘子也注意到了严景行凝固的表情。“哥，怎么了？发现赵家的老鼠仓了？”
“不。”严景行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这不是老鼠，这是……在互相撕咬的刺猬。”
好奇心，是顶级猎手的天性。
严景行分出一部分算力，开始追溯这两个Id背后的信息。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顺着Id留下的蛛丝马迹，超算大脑迅速在浩如烟海的公开信息中，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老K冲冲冲”，本名王珂，三十八岁。
“清梦星河”，本名孟清，三十六岁。
婚姻状况：曾为夫妻，一周前，刚刚办完离婚手续。
他们曾是金融圈里小有名气的一对“神雕侠侣”。王珂激进，擅长捕捉市场情绪，追逐热点；孟清稳健，精于风控和模型分析。两人联手，在过去的几年里，从几十万本金，做到了近千万资产，在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买了房，换了车，成了无数小散户羡慕的对象。
严景行甚至找到了他们几年前接受一个小财经媒体采访的视频。
视频里，王珂意气风发，搂着孟清的肩膀，对着镜头说：“我负责冲锋，我老婆负责看家。我亏了，她能帮我赚回来；我赚多了，她能拉住我，不让我上头。我们俩，就是一个完整的交易系统。”
那时的孟清，看着丈夫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和爱意。
可现在，这个“完整的交易系统”，正在自相残杀。
严景行很快找到了他们婚姻破裂的引爆点——就是这支“星海未来”。
在一个半公开的投资论坛里，他看到了两人离婚前最后的争吵记录。
王珂：“这是时代的机会！是通往财富自由的最后一张船票！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孟清：“我不是不懂，我是太懂了！你看过它的白皮书吗？那里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狗屁！这是个骗局，王珂！我们已经有千万资产了，安安稳稳做价值投资，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回报，足够我们过上很好的生活了！为什么要去赌？”
王珂：“这不是赌！这是信仰！你已经没有梦想了，孟清！你被安逸的生活腐蚀了！你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孟清：“我没忘！我就是记得太清楚了，才不想再回到那种每天担心爆仓的日子！王珂，收手吧，把钱转出来，我们去旅游，我们去过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王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王珂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将两人联名账户里的八百万资金，全部转入自己的账户，在“星海未来”第二个涨停板时，全仓杀了进去。
而孟清，在发现账户被清空，挽回无望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她卖掉了自己的车，抵押了婚前的一套小公寓，凑了两百万，开设了融券账户。
她开始做空“星海未来”。
严景行看着屏幕上那条上下翻飞的K线，第一次感觉到，那冰冷的数据背后，有了温度。
那是鲜血的温度。
王珂的每一笔买入，都是在扞卫他的“信仰”，扞卫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扞卫他不容置疑的判断力。股价每涨一分，都是对孟清的无情嘲讽。
孟清的每一笔卖出，都是在宣泄她的绝望，她的怨恨。她要亲手戳破这个泡沫，亲手摧毁丈夫的“信仰”，让他一无所有。她要用亏损，来惩罚他，也惩罚自己。
这支股票的涨跌，已经和钱无关了。
它成了他们情感的延伸，成了他们婚姻的墓碑。K线上的每一个拐点，都是他们曾经的爱与恨，在进行最后的、血腥的角力。
严景行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两个Id，仿佛看到了两个被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囚徒，正在疯狂地勒向对方的脖子，直到一同窒息。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想起了家族覆灭前，父亲在书房里通宵不眠，母亲默默地给他端去一杯又一杯的热茶。他们也曾有过争吵，但最终，他们选择了站在一起，面对毁灭。
而眼前这对夫妻，却选择了在毁灭来临之前，先亲手毁灭对方。
金融市场，这个由欲望和恐惧驱动的巨型绞肉机，到底能把人性扭曲到何种地步？
严景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刚刚完成的那份“神级剧本”。
《盖亚计划2.0》。
他原本为自己的这个“艺术品”感到得意。它精妙、恶毒，是一件足以名留青史的金融武器。
可现在，他觉得这份文档，无比的沉重。
他知道，一旦他把这份东西泄露出去，“星海未来”的股价会陷入更加疯狂的境地。王珂会把它奉为圣经，会借更多的钱，加更大的杠杆，冲向那个由他描绘的、虚假的“天堂”。而孟清，则会被更强大的多头力量，碾得粉身碎骨。
他正在做的，是给这场互相毁灭的悲剧，浇上一桶最猛的汽油。
他会是杀死他们的凶手之一。
潘子完全没有察觉到严景行的内心波澜，他兴奋地搓着手，像个等待开饭的孩子：“哥，白皮书写完了，简直是降维打击！咱们现在就找个国外的论坛匿名发出去？我保证，明天整个A股都得炸锅！”
严景行没有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屏幕，那条红绿交织的K线，像一条心电图，记录着一段感情最后的挣扎，然后，慢慢归于死寂。
他缓缓地，伸出手，关掉了那个显示着交易数据的窗口。仿佛是亲手合上了一具尸体的双眼。
复仇，不应该以牺牲无辜者的生命为乐。
哪怕他们只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蠢货。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定，但那冰冷之下，多了一层更复杂的东西。是怜悯？还是对自己更高的道德要求？他说不清。
他转头看向潘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不能就这么发出去。”
“啊？”潘子愣住了，“为什么？多好的机会啊！”
严景行没有解释原因，他只是盯着那份刚刚完成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文档，说了一句让潘子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在发动一场洪水之前，我们至少要告诉某些人，诺亚方舟在哪。”
ps：严景行打算如何拯救这对“亡命鸳鸯”，同时又不影响他的复仇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