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带着戏谑和玩味的音频,在安全屋里循环播放了三遍,像一把无形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潘子刚刚亢奋起来的神经。
屋里的空气再次凝固,比之前周海发疯拉盘时还要压抑。
潘子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变成了茫然,然后是惊恐。他看看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对话框,又看看身旁沉默不语的严景行,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灌了铅。
“哥……这……这是谁啊?什么叫‘捅偏了’?德安会计师事务所不就是赵家的狗吗?怎么又成了别人家的?”
严景行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但潘子能感觉到,他身边的气场变了。如果说之前严景行是手握屠刀、冷静到极点的猎人,那么此刻,他就像是一头在自己领地里,突然嗅到了另一头更强大猛兽气息的孤狼。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度专注下的凝重。他的“记忆宫殿”正在以史无前例的速度疯狂运转,那段音频被拆解成无数声纹数据,与他脑海中储存的所有顶级财阀家族核心人物的资料进行比对。
三秒后,一个名字从海量数据中浮现,让严景行的瞳孔猛地一缩。
秦家。秦牧。
一个比赵家更加古老、行事更加低调,却在华夏根基更深、影响力更恐怖的家族。如果说赵家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金融巨鳄,那秦家就是潜伏在深海之下的利维坦巨兽,轻易不露身形,一旦搅动,便是惊涛骇浪。
严景行在制定复仇计划时,曾将这些顶级家族的势力范围图谱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秦家一直被他标记为最高级别的“不可触碰”。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赵山河会如何反击,算到了舆论战的走向,甚至算到了赵家会不惜伪造财报硬扛。
唯独没有算到,赵家这条船上,还绑着秦家的缆绳。
德安会计师事务所,这颗他用来引爆监管地雷、准备将赵家炸得粉身碎骨的棋子,竟然同时也是秦家安插在资本市场的眼睛。
他这一刀,确实捅偏了。
就像一个刺客,本以为目标是敌军主帅,一刀下去,却发现捅穿了在旁边观战的皇帝的龙袍。
“叮。”
加密通讯软件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对话框,这次发来的是一行文字。
“游戏,该结束了。赵家这条狗,我还有用。给你二十四小时,撤掉你的空头仓位,我会让浑水闭嘴,SEc那边,也不会再有下文。你赚的钱,算我赏你的。”
文字里没有威胁,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傲慢。
那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命运的随意支配,仿佛严景行拼尽全力布下的惊天杀局,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可以随时叫停的、无聊的游戏。
潘子也看到了那行字,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开始打颤。
“我操……这他妈谁啊?!比赵山河还狂!哥,这……这怎么办?听他的?我们辛辛苦苦……”
“听他的,我们就等于把刀递了回去,还跪下给赵山河磕个头。”严景行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异常冰冷。
他走到电脑前,坐下。
“他想让游戏结束?”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疯狂的弧度,“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当这个裁判?”
潘子看着严景行的侧脸,那张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彻底燃烧起来的偏执。
“可是哥,我们现在等于是在跟赵家和这个什么秦家两家同时开战啊!我们……”
“不。”严景行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远航集团”的财务报表,“从现在开始,我的敌人,只有一个。”
潘子愣住了:“谁?”
“规则。”
严景行吐出两个字。
“秦牧能影响SEc,能让浑水闭嘴,是因为他站在规则的第五层,他能利用更上层的权力,去干预第四层的执行。他以为我们是在第四层跟他斗,所以他能随意拿捏我们。”
严景行的手指,终于落在了一份三年前“远航集团”的年度财报上。
“但他错了。我要做的,是回到第一层,回到所有规则最开始的地方,把地基给他们抽了。”
“第一层?地基?那是什么?”潘子完全跟不上严景行的思路。
严景行没有直接回答,他将那份年报放大,指着其中一个极不起眼的项目——应收账款。
“你看这里。”
潘子凑过去,只见财报的附注里写着,“远航集团”当年的应收账款总额高达三十七亿,其中最大的一笔,来自于一家名为‘oceanic trading co., Ltd.’的海外公司,金额是二十二亿,占了总额的一大半。
“这……有什么问题吗?做外贸生意的,有海外的应收账款不是很正常吗?”潘子不解。
“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这家‘oceanic trading’公司,在之后连续三年的财报里,一直都是远航集团最大的欠款方,每年的金额都在二十亿上下浮动,从未减少,也从未清零。”
严景行的声音很平静,但听在潘子耳朵里,却像惊雷。
“你的意思是……这笔钱,从来就没收回来过?一家公司能欠另一家公司二十多亿,欠了三年,远航集团都不去催收?这他妈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啊?”潘子瞬间反应了过来。
“只有一个可能。”严景行的目光锐利如刀,“这家公司,或者说这笔生意,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假的?!”
“没错。这是最常见,也最难被核查的财报粉饰手段。虚构一个海外客户,签订一份虚假的销售合同,然后把根本不存在的销售额记为‘应收账款’,利润表瞬间就变得无比漂亮。只要审计师不较真,没人会漂洋过海去查一家海外空壳公司的底细。”
潘子倒吸一口凉气:“我靠!那赵家这三年的利润,岂不是有一大半都是吹出来的牛逼?”
“所以,浑水的报告,虽然结论正确,但他们的证据链,大多是基于公开数据和逻辑推演。赵山河可以辩解,秦牧可以施压。”严景行关掉财报页面,打开了一个全球企业信息查询系统。
“但如果,我们能向全世界证明,这家‘oceanic trading’公司,根本就是一个地址虚构、法人伪造、没有任何实际业务的幽灵公司呢?”
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指令输入进去。
“秦牧可以找关系让SEc暂停调查,但他能找关系让一家不存在的公司凭空出现吗?”
“他可以让华尔街的分析师闭嘴,但他能让远航集团的仓库里,凭空多出价值二十二亿的货物吗?”
“他可以把水搅浑,但他没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潘子看着严景行,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他明白了。
之前的计划,是借力打力,想用监管的铁拳去砸赵家。现在,这条路被堵死了。
严景行选择了一条更难,却也更决绝的路。
他不借力了。
他要自己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刀,亲自去把赵家这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厦,最核心的那根承重柱,给一刀两断!
“哥,我明白了!”潘子一拍大腿,“干他娘的!不就是查一家海外公司吗?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它的老底给翻出来!”
严景行点了点头,屏幕上,关于“oceanic trading co., Ltd.”的注册信息,终于被调取了出来。
注册地:英属维尔京群岛。
一个全球着名的避税天堂,也是空壳公司的温床。
就在这时,那个沉寂下去的对话框,再次弹出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女人。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正站在一艘游艇的甲板上,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如花的女人。
潘子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严景行。
只见严景行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照片下面,跟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忘了提醒你,苏小姐现在正在我的船上做客。地中海的风,很舒服。”
ps:你认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和严景行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