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秦牧的天灵盖上。
“你这个蠢货，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
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有一种淬入骨髓的冰冷和失望。这种失望，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秦牧恐惧。
他引以为傲的“天启”，他视若神明的算力，他刚刚还沉醉其中的“净化协议”，在这一声评价面前，全部崩塌，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董事长……我……”秦牧的嘴唇哆嗦着，试图解释。他想说自己是为了维护赵家的尊严，是为了彻底碾碎严景行的意志。
“闭嘴。”电话那头，赵世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在你眼里，市场是什么？是你的游戏厅，还是你的情绪发泄桶？用上百亿的资金，去攻击几十个无足轻重的小公司，就为了和一个无名小卒赌气？”
“我没有……我只是想……”
“你想证明你的‘天启’比他的脑子强？”赵世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结果呢？你亲手把一把能把我们烧死的火，递到了所有人的面前。现在全网都在讨论赵家的‘研报黑产链’，监管部门的电话已经打到了我的手机上。这就是你的成果？”
秦牧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身后的屏幕上，那片绿色的瀑布还在倾泻，但此刻看起来，不再是他的战利品，而是他的罪证。那些哀嚎的散户，那些愤怒的声讨，都成了审判他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在第五层，俯瞰众生。却不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严景行挖好的第一层坑里。
“滚回来。自己去刑堂领罚。”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秦牧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他碎裂的自尊。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严景行。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傲慢，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灰败。他像一头斗败的公牛，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严景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表情，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看，神也会被训斥。”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秦牧。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哈哈……哈哈哈……神？我算什么神……我他妈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傻子……”
他笑着笑着，眼角渗出了泪。
他没有再看严景行一眼，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步地，走出了这座他亲手打造的，冰冷的“神殿”。
那些之前将严景行“请”来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的主子，刚刚精神崩溃地离开了。
严景行没有理会他们。
他缓步走到那面巨大的屏幕前。
屏幕上，舆论的风暴还在愈演愈烈，而那几十只股票，依旧死死地钉在跌停板上。
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那些沸腾的舆论上。
复仇，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秦牧的溃败，只是这场战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真正的敌人，那个躲在幕后，只用一个电话就能让秦牧俯首帖耳的赵世章，甚至还没有真正出手。
严景行的“记忆宫殿”飞速运转，将屏幕上所有暴跌的公司信息全部录入、分析、建模。
秦牧的攻击看似是无差别的地图炮，但严景行不信。资本的每一个动作，都必然追求利益最大化。即便是在发泄情绪，也一定会选择最“划算”的方式。
这几十家公司里，一定有某个，或者某几个，是秦牧真正的核心目标。其他的，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制造群体性恐慌的烟雾弹。
数据流在严景行的脑海中疯狂筛选、比对。
很快，一家公司的名字被高亮标记了出来。
——远星科技。
一家主营业务为新能源汽车电池管理系统（bmS）的中小企业。在这次暴跌中，它的股价同样被砸到了跌停板。但与其他公司不同的是，它的成交量里，有几笔巨大的卖单，是在开盘后，市场恐慌情绪尚未完全发酵时，就以不计成本的方式砸出来的。
这不像是恐慌盘，更像是……蓄意的斩首。
严景行的大脑立刻调取了“远星科技”的所有公开资料。创始人叫陈远，技术出身，典型的实干派企业家。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在bmS领域有几项核心专利，是国内为数不多能和国际大厂掰手腕的团队。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当严景行将“远星科技”的融资历史，与赵家旗下所有的投资公司、信托基金、壳公司进行交叉对比时，一个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终于浮现了出来。
一份“对赌协议”。
一年前，远星科技为了扩大生产线，接受了“宏图资本”的一笔两亿的战略投资。而宏图资本，正是赵家控制的一家影子公司。
双方签订了一份业绩对赌协议（VAm）。
协议规定，如果远星科技未来一年的净利润增长率低于50%，或者在协议到期时，公司市值低于三十亿，创始人陈远，就必须以“一元”的价格，向宏图资本转让其手中35%的股权。
如果协议达成，陈远将彻底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
而今天，距离协议到期日，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
在这次暴跌之前，远星科技的市值，是三十二亿，堪堪在安全线之上。而现在，经过秦牧这精准而致命的一击，它的市值，瞬间蒸发了百分之十，跌到了二十八亿八千万。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秦牧发动的这场无差别攻击，根本不是为了向严景行示威。
核心目的，就是为了狙击远星科技，确保它的市值跌破三十亿红线，从而触发那份如同断头台一般的对赌协议。
用一场波及整个板块的股灾，来掩盖一次精准的、合法的抢劫。
好一招“瞒天过海”。
赵家根本就没想过要从二级市场赚钱，他们要的，是整个远星科技，是陈远苦心经营十年的心血，和那些价值连城的核心专利！
严景行感到一阵寒意。
这才是赵家的手段。冰冷、残酷，将法律和金融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设计出一个让猎物自己走进来的，无法挣脱的陷阱。
就在这时，严景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潘子发来的加密信息。
“哥，你没事吧？我操，刚才听你声音都吓死我了！”
“另外，有个事儿，有点奇怪。我这边刚收到一个求助邮件，是通过咱们之前留下的一个技术论坛的树洞发来的。指名道姓要找一个叫‘老鬼’的人，说只有他能救他们公司。”
“发件人，是远星科技的创始人，陈远。”
严景行的瞳孔微微一缩。
陈远？他怎么会找到“老鬼”？
“老鬼”，那个他一手创造出来的数字幽灵，在网络上留下的形象是一个精通海外做空、性格孤僻的技术流操盘手。陈远一个搞实业的企业家，是如何精准地在茫茫人海中，向一个虚拟人物求救的？
严景行立刻回复：“把邮件原文和发件人所有信息发给我。”
几秒钟后，邮件内容传了过来。
邮件写得很恳切，甚至带着几分绝望。陈远简述了公司面临的困境和那份对赌协议，他怀疑这次股价暴跌是竞争对手的恶意做空，但他找不到任何证据。在邮件的最后，他写道：
“我知道您行事低调，从不与人往来。但我看过您一年前在海外论坛上分析‘GmE轧空事件’的帖子，您当时说，‘真正的博弈，从来不是K线，而是规则本身’。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如今，我正被一套精心设计的‘规则’绞杀，我不知道除了您，还有谁能看透这背后的迷局。如果您能出手相助，陈远愿付出任何代价。”
严景行看着那句话，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那篇分析“GmE事件”的帖子，确实是他用“老鬼”的马甲发的。那是他为了让这个虚拟人物的形象更丰满，随手写下的感悟。
他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的一句话，竟然在一年后，成了一个落难者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这根稻草，又戏剧性地，递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关掉邮件，看着屏幕上“远星科技”那根绿得刺眼的K线，仿佛看到了创始人陈远那张不甘而绝望的脸。
赵家设计的这个局，堪称完美。
在规则之内，用绝对的资本优势，将对手逼入绝境。即便陈远明知是陷阱，也无力反抗。报警？证据呢？市场行为，跌停的公司多了，凭什么说就是针对你？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严景行缓缓走出“天启”大厦，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
城市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
他拿出手机，给潘子回了两个字。
“接了。”
然后，他用“老鬼”的邮箱，给陈远回了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把你们的对赌协议，每一个字，都发给我。”
ps：面对这份几乎无解的阳谋合同，严景行将如何从规则中找到破局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