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的光标，如同一枚冰冷的探针，悬停在名为《天堂之门》的附件上。
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凯和秦雅两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带着审判的重量。
“凯……”秦雅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抓着丈夫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林凯没有回答。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恐惧、愤怒、羞耻，像无数条毒蛇在撕咬他的神经。他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骗子，一个戴着假面具的傀儡，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原罪。而现在，一个匿名的魔鬼，不仅揭穿了他，还要拉着他一起，去审判另一个更强大的魔鬼。
荒谬，且致命。
“不能点。”林凯的嘴唇在哆嗦，“这是个陷阱，点了……我们就全完了。”
他说着“不能点”，但他的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轻轻按下了鼠标左键。
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亮得如同惊雷。
没有病毒警告，没有系统崩溃。一个加密文档被流畅地解压、打开，呈现在两人面前。
文档的标题，只有三个字——《飞鸟计划》。
扉页上，是一句引言：
“牢笼里的鸟，以为飞翔是一种病。”
林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继续往下看。
这根本不是一份商业计划书，而是一份精密到令人发指的“剧本”。剧本的主角，就是他，林凯。
剧本第一幕：《信任的锚点》。
“为验证双方合作诚意，请林凯先生于明早九点十五分，股市开盘集合竞价前，提供‘北极星资本’今日在碳期货cF408合约上的具体挂单价格与数量。我方将在开盘后五分钟内，以一笔微小但精准的交易，向您展示我们的执行力。此交易将被完美隐藏，不会被任何一方察觉。”
林凯倒吸一口凉气。
这手笔太狠了。对方不要什么核心机密，只要一个明日即将发生的、最简单的操作数据。这个数据只有他和赵家的几个核心操盘手知道。用这个数据，对方可以瞬间证明两件事：第一，他们真的有能力在市场上翻云覆雨；第二，他们能让这种操作神不知鬼不觉。
这不仅仅是试探，更是一种炫技。一种赤裸裸的、展示肌肉的方式。
剧本第二幕：《深海的布局》。
这一部分，占据了整个文档百分之九十的篇幅。里面用普通人完全看不懂的金融术语、复杂的模型图表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构建了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做空计划。
计划的核心，是利用林凯提供的、赵家最真实的碳排放缺口数据，通过一系列在欧洲、开曼群岛、甚至一些战乱小国注册的几十个空壳公司账户，构建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衍生品矩阵。
这个矩阵就像一张潜伏在深海的巨网，通过不同市场的关联产品进行对冲和伪装，将真正的空头头寸，分解成无数笔看似毫无关联的微小交易。即使是华尔街最顶尖的监管系统，也只会认为这是正常的市场波动。
文档里甚至详细列出了每一个空壳公司的注册信息、资金流转路径、以及负责操盘的匿名“白手套”的代号。
林凯看得头皮发麻。他虽然不是金融专家，但作为这场骗局的核心执行人，他太清楚赵家的手法了。赵家的做空布局，在这份计划面前，简直就像小孩子的沙盘游戏一样粗糙、简陋。
赵家是在大气层，而写这份计划的人，身在平流层。
“这……这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吗？”秦雅虽然看不懂，但她能从丈夫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上，读出这份计划的分量。
“这不是人写的。”林-凯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敬畏，“这是……用超级计算机推演出来的，一个没有丝毫漏洞的……完美犯罪。”
剧本第三幕：《审判的扳机》。
“在预定d日，林凯先生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以‘良心发现’的名义，向国内三家最顶尖的财经媒体，匿名投递一份经过‘技术处理’的举报材料。材料内容我们会为您准备好，只会指向赵家利用虚假报告操纵市场，而您本人，则是被蒙蔽、被胁迫的受害者。”
“第二，在市场因为举报信而产生恐慌性抛售时，您需要以‘绿源环境评估’首席核查工程师的身份，召开紧急线上新闻发布会，亲自出面，公布一份‘修正后’的碳排放核查报告。这份报告，才是真实的。届时，您将成为揭穿黑幕、拨乱反正的英雄。”
“您将成为扳机。扣下之后，赵家万亿的空头帝国，将在瞬间崩塌。而您，将站在废墟之上，接受所有人的赞誉。”
林凯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他不再是阴沟里的老鼠，而是聚光灯下的勇士。他亲手推倒了自己参与建造的罪恶巴别塔，完成了自我救赎。
剧…本的最后一幕，名为《飞鸟的自由》。
“事成之后，总利润的30%（预计不低于九位数美金），将在24小时内，通过区块链匿名转账，汇入为您准备好的瑞士银行加密账户。同时，我们已为您和您的家人，办妥了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以及一份位于温哥华的、无可挑剔的全新履历——一位在对抗金融犯罪中做出巨大贡献的环保专家。”
文档的最后，附着两张扫描件。
一张是已经开好的瑞士银行账户信息，户主的名字，赫然是“Lin, Kai”。
另一张，是加拿大移民局的档案截图，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状态栏写着：待激活。
“疯子……这群人是疯子！”林凯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这不是一份计划书。
这是一份魔鬼的契约。
它看穿了你所有的恐惧，然后将你最渴望的东西，包装成一份无可挑剔的礼物，摆在你面前。它告诉你，你无需付出任何代价，只需要……出卖你的旧主，然后按下按钮。
“凯……”秦雅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衬衫。
“我们……答应他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林凯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屏障。
林凯身体一僵。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猛地转过身，双眼布满血丝，“这是在和魔鬼做交易！我们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可我们现在过的，难道就是人的日子吗？”秦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伪造履历，替他们做假账，每天活在被揭穿的恐惧里！你赚的那些钱，敢花吗？你睡得着觉吗？你有多久，没有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挺直腰板走进家门了？”
“那不是你的错，你是被逼的！现在，有人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把所有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去，拿回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的机会！一个……能让你重新做人的机会！”
妻子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
自己现在算什么？
一个披着精英外皮，随时准备被丢出去顶罪的工具。
赵家是魔鬼，这个发邮件的人，也是魔鬼。
但一个魔鬼，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而另一个魔鬼，却承诺给他一座通往天堂的桥。
当两边都是地狱时，那座看起来通往天堂的桥，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林凯缓缓地坐回电脑前，房间里只剩下键盘被敲击的声音。
工作室里，潘子已经喝光了三罐红牛，眼圈比熊猫还黑。他盯着那个纹丝不动的邮箱界面，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哥，都过去二十三个小时了，这孙子是不是怂了？或者跑去告密了？”
严景行依旧平静，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他的“记忆宫殿”里，无数个关于林凯的心理模型正在飞速运转、推演。
背叛的收益、告密的风险、妻子的枕边风、对未来的恐惧、对财富的贪婪……所有的变量都被输入进去，最终指向一个概率最高的结局。
就在这时，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叮咚”。
潘子一个激灵，猛地扑到屏幕前。
那封沉寂了许久的邮件，多了一个回复。
没有长篇大论的讨价还价，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只有一个字。
“是。”
ps：当一个老实人决定不再忍耐，他的第一刀会砍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