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岁月的刻痕与无言的陪伴
开春的雨丝带着凉意,斜斜地织在院子里。小浅趴在枣树下,看着雨滴打湿阿福的坟头,红布条被淋得沉甸甸的,贴在潮湿的泥土上。它的毛比去年浅了些,眼角冒出几根白毛,像落了点霜,跑起来时,后腿偶尔会打个趔趄——岁月在它身上刻下的痕迹,已经藏不住了。
棕花的肚子又鼓了起来,这是它和小浅的第二窝孩子。陈秀给它铺了层新晒的稻草,比上次更软和,还在窝边挡了块木板,免得雨水溅进去。“这次可得把小狗看好了,别再让它们跑丢了。”陈秀边铺稻草边说,小浅在旁边“汪汪”应着,用鼻子把木板推得更稳些。
这年的春天来得迟,枣树上的芽苞鼓了很久才裂开,露出嫩黄的尖。小浅不像年轻时那样爱跑了,更多时候是陪着棕花趴在窝里,用身子给她挡着穿堂风,偶尔抬起头,看看院子里的动静,或是对着飞过的麻雀叫两声,声音也比以前沙哑了些。
陈秀的腰越来越弯,挑水时要歇好几次,小浅就跟在她身后,等她歇脚时,用头蹭蹭她的后背,像是在给她按揉。有次陈秀在井边滑倒了,水桶滚到一边,水洒了满地。小浅立刻冲过去,对着她“汪汪”叫,急得在原地转圈,还用嘴叼着她的衣角,想把她拉起来。
“没事,没事。”陈秀慢慢爬起来,揉着摔疼的膝盖,看着小浅焦急的样子,心里一暖,“你这傻狗,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呢。”小浅却不肯罢休,把自己的窝叼到井边,让她坐在上面歇着,然后叼来水桶,用爪子扒着井绳,像是想帮她打水。
陈秀笑着摇摇头,自己慢慢把水桶提上来,小浅就在旁边看着,直到她把水倒进缸里,才松了口气,摇着尾巴跟她回屋。
棕花生第二窝小狗时,比上次吃力多了,疼得“呜呜”叫,小浅守在旁边,用舌头不停地舔她的脸,眼神里满是心疼。陈秀守了大半夜,给棕花喂了三次温水,直到天快亮时,四只小狗才陆续降生,两只浅黄,两只棕褐,都比上次的瘦弱些。
小浅看着那些小小的生命,不像第一次当爹时那样兴奋,只是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它们,然后趴在棕花身边,用身子圈住它们,像是在构建一个温暖的屏障。陈秀看着它,想起村里的老人说的,狗跟人一样,年纪大了,心就软了,也更懂得疼人了。
小狗们满月后,陈秀没像上次那样急着送人,而是多留了阵子。小浅每天都会带它们在院子里晒太阳,教它们辨认陈秀的脚步声——听到她从田里回来,就摇着尾巴去门口等;听到她在厨房做饭,就趴在门口,等着扔出来的肉骨头。
“这些小狗比上次的懂事,怕是随了小浅。”陈秀坐在门槛上,看着小狗们围着小浅打转,笑着说。小浅像是听懂了,对着她“汪汪”叫,然后把最壮实的那只浅黄小狗叼到她脚边,用鼻子推推她的手,像是在说“给你抱”。
陈秀把小狗抱起来,放在怀里,小狗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发出“嘤嘤”的叫声。小浅就在旁边看着,尾巴摇得轻轻的,眼神里满是温柔。
阿强和小林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回来了,小家伙穿着红色的肚兜,咿咿呀呀地指着小浅,伸手想去摸它的毛。小浅立刻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低下头,让他摸自己的头,动作轻柔得像怕吓着他。小林笑着说:“小浅真乖,知道是自己人。”
小家伙被放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追着小狗跑,小浅就在后面跟着,生怕他摔倒,或是被小狗绊倒。有只小狗调皮,咬了咬小家伙的裤腿,小浅立刻用鼻子把它拱开,对着它低吼,像是在教训。陈秀看着这一幕,对阿强说:“你小时候,阿福也是这样看着你,生怕你摔着碰着。”
阿强蹲下来,摸着小浅的头:“小浅老了。”小浅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回应。它的牙齿松动了,啃骨头时“咔嚓”声变成了“咯吱”声,有时还会把骨头叼起来,却咬不动,只好又放下,眼巴巴地看着陈秀,像个委屈的孩子。
陈秀就把骨头炖得更烂些,或是干脆剔出肉来,拌在粥里给它吃。小浅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叼到水池边,等着她清洗,这个习惯,它保持了一辈子。
夏天来时,枣树上结满了青枣,像挂满了绿珠子。小浅喜欢趴在树荫下,看着陈秀给菜地里的黄瓜搭架子,或是陪着小林在院子里逗孩子。小林教孩子叫“小浅”,孩子含混地喊“浅浅”,小浅就摇着尾巴应着,用头蹭蹭孩子的脚,逗得他咯咯笑。
有天夜里,院子里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在翻柴房。小浅立刻站起来,对着柴房的方向叫,声音沙哑却有力。陈秀和小林都被吵醒了,阿强拿着手电筒出去看,原来是只刺猬钻进了柴房,正在啃里面的红薯。
小浅对着刺猬叫,却没上前——它知道刺猬身上有刺,年轻时吃过亏,现在更不会莽撞了。阿强把刺猬赶走后,小浅还守在柴房门口,直到天亮才回到窝里,趴在棕花身边,把下巴搁在她的背上,慢慢闭上眼睛。
第二窝小狗送走时,小浅没像上次那样难过,只是看着它们被抱走,对着每个孩子叫两声,像是在叮嘱。陈秀知道,它已经明白,离别是生命的常态,就像花开花落,就像人来人往,只要心里记着,就不算真的分开。
秋天,阿强接陈秀去城里住,说小林生了二胎,需要人帮忙带。陈秀犹豫了很久,看着院子里的枣树,看着小浅和棕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走了,它们怎么办?”阿强拗不过她,只好自己回去了,临走前给她买了台智能手机,教她视频通话,说想孩子了就打视频电话。
陈秀学会了用智能手机,每天晚上都要和阿强视频,让他看看院子里的小浅和棕花。小浅每次都凑到屏幕前,对着里面的阿强和孩子们“汪汪”叫,尾巴摇得像朵花。阿强在视频里说:“等我有空了就回去看你们。”小浅像是听懂了,对着屏幕舔了舔,像是在亲吻里面的人。
冬天来得快,第一场雪落下时,陈秀给小浅和棕花的窝里铺了层旧棉被,是阿强小时候盖过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小浅趴在棉被里,看着窗外的雪花,眼神里带着平静,像是在回忆年轻时在雪地里撒欢的日子。棕花依偎在它身边,用头蹭着它的耳朵,两只狗安静地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冬天。
岁月在不经意间流逝,小浅的脚步越来越慢,毛越来越浅,眼角的白毛越来越多,却依然每天陪着陈秀,在院子里晒太阳,在田埂上散步,在夜里守着这个家。它不再是那只追逐蝴蝶的小狗,也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壮年犬,而是成了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无言的陪伴,温暖着陈秀的晚年,也温暖着这个平凡的小院。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枣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小浅趴在陈秀脚边,听着她在视频里和阿强说话,声音里满是慈爱。它抬起头,看着陈秀的侧脸,用头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像是在说“有我在,别担心”。陈秀摸了摸它的头,嘴角带着笑意,眼里却有点湿润——这个陪了她大半辈子的老伙计,已经成了她生命里,最离不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