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丝里的承诺
第一场春雨落下时,墨痕的行为开始变得不同。她不再跟着朱砂四处觅食,每天清晨会把巢里的绒羽重新铺一遍,用喙将合欢花丝摆成更均匀的弧度,甚至会对着空巢发出低低的鸣唱,尾羽的金箔在雨雾里泛着朦胧的光。
朱砂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曾在去年春天见过别的雌鸟产卵前的模样,知道这是在为新生命准备最舒适的温床。他开始承担起所有的觅食任务,天刚蒙蒙亮就出发,直到暮色漫进红豆林才返回,嗉囊里总是塞满最饱满的红豆和富含蛋白质的蚜虫。
雨丝斜斜地织着,把红豆林笼在一片湿润的绿里。朱砂发现墨痕对带露水的浆果格外偏爱,尤其是那种表皮带着绒毛的羊奶果,酸中带甜的汁液能刺激食欲。他特意绕到山涧西侧的石壁下,那里的羊奶果因为背风,成熟期比别处晚了三天,此刻正挂着雨珠,像一串串透明的灯笼。
“要多吃点。”朱砂把羊奶果放在巢边,看着墨痕小口啄食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去年听老鸟说过,雌鸟产卵前需要囤积足够的营养,一颗蛋要消耗她体内近三成的钙质,那些坚硬的蛋壳,其实是用柔软的血肉一点点凝结而成的。
有次朱砂带回几颗刚成熟的野草莓,墨痕却只是闻了闻,用喙指向巢外的蕨类植物——叶片背面爬着几只肥硕的潮虫。他立刻明白了,她需要更多的蛋白质。他扑过去啄起潮虫,挑出最肥的两只喂到她嘴边,看着她满足地吞咽,尾羽轻轻蹭过他的翅膀,带着雨雾的清凉。
随着产卵的日子临近,墨痕的警惕性越来越高。她会对任何靠近巢穴的生物发出警告,哪怕是无害的树蛙。有次一只年幼的绣眼鸟不小心落在藤蔓上,被她猛地振翅吓飞,小家伙慌乱中撞在树干上,委屈地啾啾叫着飞走了。
朱砂理解她的紧张,却也担心她过度消耗体力。每次她警告完,他都会用喙轻轻梳理她被雨水打湿的羽冠,用身体蹭蹭她的侧翼,像是在说:“有我在,别怕。”这种安抚总能让墨痕平静下来,把喙埋进他的颈窝,发出安心的轻颤,像雨珠落在枯叶上的微响。
春雨连下了五天,山涧的水流变得湍急,有些低矮的树枝被淹没在浑浊的水里。朱砂每天外出觅食都要格外小心,尤其是飞过溪流时,潮湿的空气会让翅膀变得沉重,雨丝打在羽冠上,视线常常被水雾模糊。
但他从未耽误过归巢的时间。有次为了找墨痕爱吃的羊奶果,他在石壁下等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雨势稍歇才采到最熟的几颗。飞回巢穴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他远远看见墨痕站在巢边的藤蔓上,羽毛被雨水淋得紧紧贴在身上,却依旧伸长脖子望着他归来的方向,像一尊守在雨里的雕像。
“我回来了。”朱砂落在她身边,把羊奶果递过去。墨痕没有立刻吃,只是用喙轻轻碰了碰他湿透的尾羽,眼里的担忧像未散的雾。那一刻,所有飞行的疲惫都消失了,朱砂突然觉得,穿越风雨的意义,就是为了看到那双等他归来的眼睛。
雨停后的第一个清晨,阳光穿透云层,在红豆叶上折射出彩虹。墨痕突然对着朝阳展开翅膀,羽间的水珠在光里划出细碎的弧线。朱砂发现她的腹羽比往常更蓬松,像藏着某种温柔的秘密。他跟着展开翅膀,两双翅膀在晨光里交叠,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那天下午,墨痕把自己关在巢里,很久没有出来。朱砂守在藤蔓外,能听到巢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羽毛摩擦绒垫的轻响。他没有打扰,只是警惕地望着四周,赶走了试图靠近的几只好奇的麻雀,心里像揣着颗即将成熟的红豆,既期待又紧张。
黄昏时分,墨痕终于从巢里探出头,眼里的光比朝阳还要亮。她对着朱砂发出一声急促而温柔的鸣叫,尾羽兴奋地上下摆动。朱砂立刻跳进巢里,只见巢底的合欢花丝间,静静地躺着两枚蛋。
蛋很小,比红豆稍大些,底色是淡淡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褐色的斑点,像被春雨打湿的石纹,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温润的光泽。朱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喙尖碰了碰蛋壳,温热的触感从喙尖传来,带着生命的搏动,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诉说着“存在”。
墨痕跳进巢里,用身体轻轻护住蛋,然后抬头看向朱砂,眼里的光柔得像融化的月光。朱砂蹲在她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蛋壳透过她的腹羽传来的温度,那是比阳光更恒定的暖,是比雨水更绵长的润。
夜风又起,带着雨后泥土的腥甜。朱砂站在巢边的藤蔓上,望着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山林,翅膀下意识地护住巢的方向。他知道,真正的守护从现在才开始,孵化需要耐心,需要警惕,需要在漫长的日夜交替里,把彼此的体温变成蛋壳里的阳光。
但当他低头看见墨痕专注的侧脸,看见那两枚藏在绒羽里的蛋,突然觉得所有未知的挑战都变得具体而温暖。就像此刻巢外的月光,会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来,在蛋壳上投下细碎的银斑,而他和墨痕的心跳,会像最温柔的鼓点,陪着蛋壳里的生命慢慢苏醒。
红豆花在夜里悄悄绽放,甜香随着风漫进巢里。朱砂和墨痕并肩守着那两枚蛋,彼此的翅膀轻轻依偎,在渐浓的夜色里,许下一个关于黎明的承诺——无论风雨再临,他们都会在这里,用体温孵化出属于春天的,第一声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