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沼泽地涨水了，浑浊的水流漫过芦苇丛，在水面上织出蜿蜒的银纹。扁喙趴在露出水面的岩石上晒太阳，背部的毛发被阳光晒得蓬松，像块刚从烘箱里取出的绒毯。它后肢微微抬起，脚踝处有个不起眼的突起，像颗嵌在皮肤里的小骨刺——这是雄性鸭嘴兽独有的武器：毒刺。
这根毒刺约1.2厘米长，中空如细管，与腿部毒腺相连，淡黄色的毒液里藏着19种毒素，几种成分与蛇毒、蜘蛛毒相似，却多了种能溶解红细胞的特殊蛋白。一旦感知威胁，它会用后肢猛踹对方，毒刺刺入的瞬间，毒液便顺着管道注入，让猎物在剧烈疼痛中肌肉痉挛，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岸边的澳洲野狗显然没领教过这种厉害。它盯着岩石上的怪异动物，鼻子不停嗅探，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扁喙立刻弓起身子，后肢的毒刺悄悄竖起，像两把藏在绒毛里的冰锥。
野狗试探着踏进水浅处，爪子搅碎了水面的阳光。扁喙没有逃，反而转过身体正对野狗，前肢紧扣岩石，后肢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在澳洲生态系统里，除了人类，几乎没有动物能扛住它的毒液攻击。
野狗突然加速冲来，利齿闪着寒光。就在它即将扑到岩石的刹那，扁喙猛地抬后腿，毒刺精准刺入野狗前腿。野狗惨叫着向后弹开，像被烙铁烫到般，受伤的腿瞬间肿胀，肌肉开始不受控地抽搐。
扁喙没追击，只是静卧在岩石上，看野狗一瘸一拐地逃窜。毒刺慢慢收回，残留在表面的毒液在阳光下闪烁，像沾了蜜的碎玻璃。这毒液对人虽不致命，却能制造数周甚至数月的剧痛，仿佛带着某种能在神经里刻下记忆的因子。
可这份致命武器，竟能与哺育幼崽的温柔共存。午后回到洞穴，两只5厘米长的幼兽已能勉强爬行，褐色细绒裹着身体，吻部刚显露出扁平的轮廓。扁喙刚钻进洞，它们就围上来用吻部蹭它腹部，发出急切的声，像群找奶吃的小耗子。
它没立刻躺下喂奶，先用喙把洞穴里的干草重新铺排：潮湿的推到洞口当屏障，干燥的拢在中央做褥子。动作慢得像在绣花，与刚才攻击野狗时的迅猛判若两兽，仿佛那毒刺只是件借来的兵器，与内在的母性毫无牵连。
铺好窝，扁喙才蜷起身子，让幼兽钻到腹部。小家伙们立刻找到乳区，贪婪地舔舐起来。扁喙半眯着眼，看幼兽细小的爪子在绒毛里蠕动，眼神里的警惕全化作慵懒的温柔。呼吸变得均匀，每一次起伏都混着幼兽身上的奶香，与洞外的沼泽腥气划清了界限。
一只幼兽爬向后肢，差点碰到毒刺。扁喙轻轻挪腿，把毒刺转向外侧，同时用前肢将小家伙推回腹部。这细微的动作藏着个秘密：它的毒液只给敌人准备，对自己的孩子，毒刺永远是收敛的。
毒液生产很耗能量，尤其在繁殖季。扁喙的毒腺会在冬季萎缩，开春繁殖时重新发育，刚好与哺育幼兽的时间重合。有人猜测这并非巧合——雄性争夺配偶时，会用毒刺互相攻击，胜利者的毒液里有种成分会变得更浓郁，像在向雌性展示基因的优越性。
但此刻，扁喙的毒液只是潜在的防御。它每天花近10小时哺乳，靠储存的脂肪维持体力。乳腺会顺着幼兽的成长调整乳汁：起初是高蛋白高脂肪的浓缩液，后来渐渐稀释，多添些水分，像位精准调配辅食的母亲。
黄昏时，扁喙终于决定外出觅食。它钻出洞穴的动作轻得像片落叶，生怕惊醒熟睡的幼兽。芦苇被碰得轻轻摇晃，却没发出惊扰的声响。后肢的毒刺藏在绒毛里，路过荆棘丛时才微微抬起，像是在保护武器，又像在避免误伤无辜。
沼泽深处，扁喙用喙部的感受器捕捉到小鱼的电场。它潜下水的动作轻如蝴蝶点水，后肢几乎不动，显然不想让毒刺干扰捕食。爪子抓住小鱼时，毒腺毫无反应，仿佛知道此刻不需要动用致命武器。
这种毒液与温柔的共生，正是鸭嘴兽最奇特的地方。它能用毒液让敌人痛不欲生，也能用乳汁哺育脆弱的幼崽；能在战斗中展现惊人凶猛，也能在育儿时流露极致耐心；能用毒刺扞卫领地，也能小心护着幼兽不被毒刺所伤。
回到洞穴时，扁喙嘴里叼着条小鱼。它没立刻吃掉，放在洞口撕成碎块，才钻进洞穴。幼兽们被惊动，纷纷爬过来蹭它的喙。扁喙没喂它们——小家伙们还只能吃奶——只是用喙碰碰它们的头，仿佛在说：外面的世界有危险也有食物，有需要毒刺应对的敌人，也有值得温柔以待的同伴。
夜色漫进洞穴，扁喙蜷起身子把幼兽拢在怀里。后肢的毒刺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两颗安静的宝石，没了白天的攻击性，反倒与周遭的温柔融成一体。这画面像首矛盾的诗：毒液的尖锐与乳汁的温润，攻击的迅猛与哺育的舒缓，防御的坚硬与皮肤的柔软，都在它身上达成完美统一，诉说着生命如何在进化中平衡生存与繁衍的双重命题。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洞穴，扁喙的毒刺已完全藏进绒毛，仿佛从未存在。它低头舔了舔幼兽的绒毛，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幼兽们在怀里继续熟睡，对母亲身上的致命武器一无所知，只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温暖的所在。这种无知的信任与有意识的保护，构成了鸭嘴兽家族最动人的画面——原来最锋利的武器，也能与最柔软的母爱共存，就像沼泽地里的水与火，看似对立，却共同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