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石耳下的卵床
阿禾在泉眼边的石缝里发现那片石耳时,露水正顺着岩缝往下滴。
石耳的背面粘着层透明的胶质,里面裹着数十粒小米大的卵,卵膜上布满了银白的星点,像谁把月鳞的胎记碾碎了撒进去。女孩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撬下来,卵粒突然在她掌心轻轻颤动,透过胶质能看见蜷曲的小胚胎,前肢的位置已经有了细微的凸起。
“是月鳞的孩子。”爷爷用镊子拨开石耳边缘的褶皱,里面还藏着三枚更小的卵,“它把卵产在石耳下,是借石耳的寒气保鲜呢。”老人往玻璃皿里倒了些泉眼的水,胶质遇水后渐渐融化,胚胎突然舒展了下,尾鳍扫过的地方,水面浮起层银白的光晕。
阿木在溶洞的岩壁上找到了更多卵床。都是长在背阴的石缝里,外面都覆盖着层石耳,像被谁特意盖了层棉被。最深处的卵床藏在道瀑布后面,水流冲击的岩石上,竟有片石耳逆着水流生长,根部牢牢嵌在卵膜上,形成天然的防护罩。“月鳞在教咱们怎么护卵。”阿木用相机拍下这幕,“石耳过滤杂质,水流供氧,背阴处控温,比实验室的孵化器还科学。”
孵化到第五天,胚胎开始长出外鳃。阿禾发现个奇特的现象:当她对着卵床哼唱爷爷教的溪谷歌谣时,胚胎的鳃丝会随着节奏开合,银白星点也会同步闪烁;换成村里广播的流行歌曲,它们就会蜷缩起来,鳃丝贴在身上不动。“它们能听懂特定的频率。”女孩把歌谣录下来,装在防水的播放器里,挂在每个卵床旁,“老辈子说的‘唱给鱼听’,原来是真的。”
爷爷在整理先民遗物时,找到本泛黄的《溪谱》。里面记载着石耳的秘密:这种藻类能分泌种特殊的酶,既能抑制卵膜的氧化,又能促进胚胎的再生细胞分裂。“月鳞和石耳是共生的。”老人用毛笔蘸着泉水,在《溪谱》的空白处画了个简图,“石耳靠蝾螈的排泄物生长,蝾螈借石耳护卵,几万年来都是这样。”
开渠工程遇到了麻烦。下游的泥沙被冲进新泉眼,覆盖了大片石耳,好几处卵床的胶质开始浑浊。阿木带着潜水服下去清理,在水底看见月鳞正用尾巴扫开泥沙,它的背甲被碎石划出道口子,银白胎记渗出的不是血,是粘稠的透明液体,滴在石耳上,那些发黄的藻类竟渐渐恢复了青绿。
“是再生液。”爷爷看着阿木带回来的样本,液体在阳光下能拉出细丝,“《溪谱》里写过,月鳞的血能让植物起死回生,没想到连石耳都能用。”老人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咱们可以收集再生液,稀释后喷洒在受污染的石耳上!”
收集再生液的过程像场仪式。阿禾用消毒过的陶片,轻轻刮下月鳞背甲伤口处的透明液体,每次只能收集到指甲盖大小的量,月鳞却会因此颤抖半天,新长的尾鳍紧紧贴在岩石上。“它好像很疼。”女孩眼圈红红的,把自己攒的野蜂蜜偷偷抹在石缝里,“哥,咱们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转机出现在场暴雨后。阿木在被冲垮的石耳堆里,发现几株新长出的石耳,根部竟缠着月鳞蜕下的皮。他把皮泡在泉眼里,三天后,水里长出层薄薄的胶质,和卵膜的成分一模一样。“是蜕皮里的活性物质。”阿木突然明白,“月鳞早就留了后手,蜕皮比血液更容易再生,也更安全。”
他们开始收集所有找到的月鳞蜕皮,晒干后研磨成粉,和泉眼的水混合,制成喷雾。喷在受污染的石耳上,三天就能让藻类恢复生机,卵床的胶质也重新变得清澈。阿禾在喷雾器上画了个小月亮,“这是月鳞的礼物。”她每次喷药前,都会对着卵床鞠个躬,“谢谢你们的蜕皮。”
孵化到第二十天,第一只幼螈破膜而出。它的背脊没有银白胎记,却在尾鳍上有个极小的银点,像被月鳞用尾巴点了下。阿禾用软毛笔把它移到新准备的饲养箱里,小家伙刚接触到箱底的紫泥,就立刻开始挖掘,挖出的洞穴形状,和溶洞里远古卵床的布局完全一致。“是本能。”阿木看着这幕,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它们天生就知道怎么守护自己的家。”
卵床周围的红色水草越长越茂盛,叶片间开始结出细小的红色浆果。阿禾摘下颗尝了尝,味道有点涩,却带着股清甜的回甘。“是月鳞的‘谢礼’。”爷爷看着浆果的横截面,果肉里的纹路和蝾螈的年轮同形,“这种浆果只在卵床周围长,是在告诉咱们,这里的水土已经干净了,可以放心饮用。”
暴雨再次来临的那晚,阿木守在最大的卵床旁。月鳞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把身体贴在卵膜上,银白胎记的光芒透过膜壁,照在每个胚胎上。外面的山洪撞击着岩壁,溶洞里却异常安静,只有胚胎的鳃丝开合声,和月鳞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洞穴里形成奇妙的共鸣。
“它在给孩子们鼓劲呢。”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见月鳞的背脊又裂开了道新口,透明的再生液顺着石耳流下,在地上汇成条细小的溪流,溪流经过的地方,红色水草开始开花,花瓣层层叠叠,像无数只展开的蝾螈尾鳍。
天亮时,山洪退去。阿木数了数,又有十七只幼螈破膜而出。它们的尾鳍上都带着银点,跟着月鳞往泉眼深处游去,经过阿木身边时,有只幼螈突然停下来,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潜水靴,像在道谢。
阿禾把新结的红色浆果串成项链,挂在每个参与护卵的村民脖子上。“这是溪谷的勋章。”女孩的项链最特别,上面那颗最大的浆果里,嵌着片月鳞的蜕皮碎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等浆果成熟了,咱们把种子撒遍青岩溪,让月鳞的礼物长满整条溪谷。”
爷爷在《溪谱》的最后页写下新的记录:“壬寅年春,月鳞产卵三百余枚,借石耳为床,蜕皮为药,村民护之,孵化率九成。红果生,溪谷宁。”他放下毛笔,看着窗外正在溪水里嬉戏的幼螈群,突然叹了口气,“它们不是我们的宠物,是溪谷派来的老师啊。”
阿木望着溶洞深处那片越来越茂盛的卵床,石耳在再生液的滋养下,绿得像片流动的翡翠。他知道,月鳞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破膜而出的幼螈,会带着新的年轮,新的适应,新的守护智慧,在青岩溪里,续写属于它们和这片土地的传奇。
而石耳下的卵床,永远是最好的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