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框里的碎影
冬至这天,老城区飘着绵密的雪,把屋顶盖得厚厚的,像铺了层糖霜。林夏正给后院的橘树扫雪——怕枝桠被压断,忽听见前屋传来声,像是有人在轻轻翻东西。
她拍掉手上的雪跑过去,见个戴毛线手套的阿姨蹲在柜台前,手里捧着个旧相框,相框的木框裂了道缝,玻璃蒙着层灰,里面的照片被潮气浸得发皱,只能隐约看出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背景像是老厂房的门口。
姑娘,这相框...你收吗?阿姨把相框放在柜台上,指尖在玻璃上轻轻划着,是我爸妈年轻时的照片,我妈走了五年,我爸总把它压在箱底,说看着心里堵。
林夏拿起相框,指尖刚触到木框,就觉得玻璃下的照片轻轻动了动,像有人在里面眨了下眼。她仔细擦去玻璃上的灰,照片渐渐清晰些:年轻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穿件碎花衬衫,靠在男人肩上笑,男人穿着工装,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嘴角扬得很高。
这是他们刚处对象时拍的,阿姨指着照片说,我妈总说,那天我爸特意借了同事的衬衫,还偷偷抹了发油,拍照时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后来我爸总笑他当年傻,却总在没人时翻这照片,用袖子擦玻璃。
阿姨说,去年冬天爸爸摔了跤,记性差了些,有时看着照片会问这姑娘是谁,可摸着相框的木框,又会喃喃说辫子梳得真齐。前几天整理箱底,爸爸把相框塞给她:给那铺子吧,让它帮着记着。
林夏把相框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对着暖炉,怕潮气再浸坏照片。夜里雪下得紧,铺子里静悄悄的,她忽然看见相框的玻璃上映出点微光,淡白的,像月光落在上面,接着,照片里女人的麻花辫好像轻轻晃了下。
过了三天,阿姨的爸爸来了,老人拄着拐杖,头发白得像雪,进门就盯着相框看,眼神慢慢亮了:是...是桂英。他伸手想去摸,又怕碰碎玻璃,停在半空颤巍巍的。
爸,这是您和我妈年轻时的照片,阿姨扶着他坐下,指着照片说,您说她辫子梳得齐。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她总说我手笨,梳不好辫子,却总让我给她梳...那天拍照,她偷偷在辫梢系了红绳,说。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记起来了,她爱穿碎花衬衫,说衬得脸白。
话音刚落,相框的玻璃忽然地响了声,那淡白的微光从照片里飘出来,先落在老人的手上,暖乎乎的,又绕着相框转了圈,才悠悠往后院飘去。林夏跟着跑过去,老橘树的枝桠上,新结了个橘子,青里透黄,表皮上像蒙着层细雾,凑近了看,竟能隐约映出点碎花的影子。
阿姨把相框小心包好,说要带回家挂在爸爸床头:让他天天看着,说不定能想起更多事。老人摸着橘子,又看着相框,嘴角一直扬着,像揣着块甜糖。
他们走的时候,雪停了,月光落在相框上,木框的裂缝都显得温柔了。林夏站在门口,看着那团微光融进橘子里——有些记忆藏在旧相框的照片里,藏在辫梢系红绳的细碎里,哪怕记性差了,人走了,那点暖也还在,化成光落进橘子里,软得能让人想起,有个人曾为你梳辫子,为你借衬衫,把日子过成了照片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