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黑水沼泽那令人窒息的腐臭,扑面而来的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形态的、更加锋锐的酷刑。
千刃峰,名不虚传。
目之所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灰与黑。无数座陡峭如刀削斧劈、棱角狰狞的灰黑色石峰,犬牙交错地刺向铅灰色的低垂天幕,构成了一片巨大而沉默的刀锋地狱。山与山之间,是深不见底、罡风呼啸的狭窄缝隙。那风并非寻常山风,而是带着刺骨寒意与实质般锋锐之气的“蚀骨罡风”!它永不停歇地咆哮着,卷起无数细碎如针尖、边缘锐利的金石砂砾,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刮骨钢刀,在这片死亡之地疯狂肆虐。
呜——嗡——!
风声凄厉如鬼哭,又带着金石摩擦的刺耳鸣啸。张玄刚踏入这片区域边缘,破烂的衣衫瞬间被撕开数道口子,裸露在外的焦黑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痕。每一粒被罡风卷起的砂砾抽打在肌肤上,都带来清晰的、如同刀片划过的锐痛!寒意更是无孔不入,穿透皮肉,直侵骨髓,仿佛要将血液都冻成冰渣。
空气稀薄干燥,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刮擦着早已被瘴气灼伤的喉咙和肺腑。沉重、疲惫、伤痛……所有的不适,在这片纯粹的、暴戾的自然伟力面前,都被无限放大。
张玄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腥气的灼痛空气。混沌真炁在体内艰难运转,本能地凝聚于体表,形成一层极其稀薄的灰蒙蒙光晕。当那些裹挟着砂砾的罡风再次抽打上来时,那层微弱的光晕竟微微一颤,将最锋锐的冲击力卸开了少许,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轻易割裂皮肤。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遍布血痕、焦痂与乌青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绕行?时间便是生命!磨砺?此地便是最残酷的熔炉!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不再沿着相对避风的山谷迂回,反而将目光投向那罡风最为猛烈、如同刀脊般直插云霄的陡峭山脊!
一步踏出!
呜——!
狂暴的罡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将他吞没!衣衫碎片如蝴蝶般被撕碎卷走,裸露的皮肤上,细密的血珠刚刚渗出,便被风干成暗红的血痂,随即又在下一波更猛烈的砂砾冲击下,连同新生的痂壳一起被刮去!血肉模糊!
痛!千刀万剐!
张玄咬碎了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强迫自己不去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切割与寒意,而是将心神沉入丹田,意念死死锁住那狂暴的混沌真炁。模仿!模仿那石壁上烙印的“金”之锋锐意象!
混沌真炁在他的强行引导下,艰难地改变着流转的方式。不再是包容万物的混沌流转,而是带上了一种试图凝聚、试图变得尖锐、试图变得坚硬的“意志”!这层微弱的意念光晕,艰难地附着在体表,主动迎向那扑打而来的罡风与金砂。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混沌光晕与罡风金煞激烈地碰撞、摩擦、湮灭!每一次接触,都带来深入灵魂的剧痛,仿佛灵魂都被这金石之风刮擦着。但张玄不管不顾,意念如钢,死死维持着这种对抗与融合的姿态。他引导着一丝丝被罡风携带、如同细微刀锋般的金煞之气,尝试着将其“拉”入混沌真炁的流转之中。
磨!炼!融!
皮肤在反复的刮擦、结痂、剥落中,新生的皮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致密、坚韧。那些深可见骨的旧伤处,新生的肉芽在罡风的“锻打”下,竟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淡金色光泽,强度远超从前。骨骼深处,在无休止的风压冲击和金煞之气的渗透下,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嗡鸣震颤,仿佛沉睡的钢铁正在被反复锻打,变得更加致密、更加坚硬!
他像一块顽铁,被投入了天地铸就的锻炉,承受着最残酷的千锤百炼。
不知过了多久,张玄终于找到一处凹陷的岩石缝隙,勉强能避开最猛烈的罡风正面冲击。他几乎是瘫软着滑了进去,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
低头看去,手臂、胸膛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混合着血污和灰黑色砂砾的硬痂。他咬着牙,一点点清理着伤口边缘的污垢。剧烈的动作下,一些硬痂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皮肤——那不再是焦黑或苍白,而是隐隐透出一种极其暗淡、却坚韧无比的淡金色光泽!仿佛在血肉之下,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砂。
喘息稍定,他颤抖着,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取出那张视若性命的兽皮残图。地图上早已沾满了他的汗水、干涸的血迹,还有在黑水沼泽搏杀时沾染上的、难以洗净的淤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毒虺腥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摊开在膝上,借着石缝外透入的、稀薄而惨淡的天光,手指颤抖着,再次抚向那终点处模糊的山峰标记,以及旁边那几个几乎被岁月磨灭的古篆小字。
“白……阳……”他喃喃念着前两个勉强可辨的字,目光死死锁定后面那片模糊的墨痕残影。以往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就在此刻,一缕极其微弱、角度刁钻的天光,恰好穿透石缝的缝隙,斜斜地照射在地图那沾染了污渍的区域上!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混沌一片的墨痕残影,在干涸血渍(蕴含混沌气息)、汗水油脂以及微量毒虺残留物的共同“填补”和特定光线的“激活”下,竟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残缺却不容错辨的轮廓——
“崖”!
“白阳崖!”张玄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几乎要跳出胸腔!目标,终于彻底明确!
狂喜尚未平息,他的目光又被地图上另一处吸引——靠近“白阳崖”标记不远的地方,原本是一片完全空白的区域。此刻,在同样的污渍浸染和光线照射下,那里竟也显露出一小段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虚线轨迹,而在那虚线轨迹的尽头,赫然点着一个微小的、如同刻痕般的“x”标记!
这绝非地图绘制时的污损!这线条的走向,这标记的形状,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是绘制者留下的隐秘信息?指向某个藏匿点?还是一个致命的警告?
张玄的呼吸变得粗重,疲惫的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他强忍着激动,将每一个细节,每一条断线的走向,那个“x”标记的精确位置,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入脑海!这意外的发现,价值无可估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收起,贴身藏好。石缝外,罡风的咆哮依旧震耳欲聋。
张玄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中仿佛都带着金铁的腥气。他缓缓站直身体,新生的淡金色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非人的光泽。意念凝聚,丹田内那饱经磨砺的混沌真炁再次流转,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灰蒙蒙一片,而是在意念的极致压缩下,于体表凝聚出一层极其稀薄、却隐隐透出金属冷硬质感的灰金色光晕!
《庚金护体》雏形!
虽然微弱,虽然消耗巨大,但那股源自“金”之锋锐与坚硬的守护之力,已在这罡风地狱中,被他硬生生磨砺出了一丝雏形!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相对安全的石缝,眼中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一步踏出!
呜——!!!
更加狂暴的罡风瞬间将他吞没,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刮刀,狠狠刮擦在那层新生的灰金色光晕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锐响!碎屑般的血珠和皮屑再次飞溅。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张玄却只是微微弓起身躯,将头埋得更低,如同逆流而上的孤狼,顶着足以撕裂钢铁的罡风金煞,朝着山脊更高、风刃更烈处,一步一步,坚定而沉默地走去。淡金色的光晕在狂风中明灭不定,却始终未曾熄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灰黑色的风刀霜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