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赤雾谷方向那令人心悸的赤黄色瘴气再次弥漫升腾,如同凝固的污血,将谷口牢牢封锁。洞内,周云从在笑和尚的丹药和导引术辅助下,精神已好了许多,正与商风子低声交谈。笑和尚则盘坐洞中,心神沉凝,默默推演着端午除妖的细节。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破空之声,一道乌油油的剑光落下,现出尉迟火风尘仆仆的身影。他大步走入洞中,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笑师弟,周师弟,傻大个!俺回来了!” 尉迟火嗓门洪亮,震得洞壁嗡嗡作响。他先是对着周云从道:“周师弟,你大可放心了!俺到成都见了松、鹤二童,你师父醉师叔前些日子已离山,说是先去衡山办件要事,归途必往你家一行,代你除去那慈云寺余孽的祸患!他老人家还特意为你起了一卦,说你此行虽凶险甚多,但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他留言着护送你去的人,待你安全到家,安排妥当家务,不必再回成都,直接前往峨眉山飞雷洞,寻李师叔相见即可!”
周云从闻言,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连日来的担忧焦虑瞬间化为感激的泪水,对着东北方(成都方向)连连叩首:“多谢恩师!恩师慈悲!”
尉迟火转向笑和尚,神色转为凝重:“师弟,你可知咱们这岭上藏着的妖物是何来历?”
笑和尚圆脸上露出一丝探究:“哦?看你神色,莫非此行得了哪位前辈师伯叔的指点?快说来听听。”
尉迟火挠挠头:“俺倒没遇见别位尊长。不是要给周师弟他们弄点钱用么?俺就去了辟邪村找玉清师太,她那存有不少善信布施的银子。俺跟她说了咱俩在这儿,还说了谷里的妖气。她一听,脸色就变了!”
他学着玉清大师郑重的语气:“‘尉迟师侄,你可知那天蚕岭下蛰伏的是何物?那乃是天地间至凶至毒的妖物,名唤‘文蛛’!只因它出世之期未至,此刻无法下手根除。非得等到今年五月端午,大雷雨之后,天地气机交感,它应雷出土,方是诛灭它的唯一时机!’”
尉迟火继续道:“玉清师太还说,如今各位师长都在为三次峨眉斗剑忙碌,分身乏术。她本人更是在端午前后要连赴青螺魔宫两次,去救她一位生死与共的故友,实在抽不开身来除此大害。她说,若能成功诛杀此獠,所立功德不下十万!更妙的是,这妖物腹内藏有一颗‘乾天火灵珠’,乃是它一身精气所聚,将来对吾辈成道有莫大助益!她再三叮嘱我们,务必小心行事,万不可打草惊蛇,让那妖物跑了。据她推算,那文蛛如今只有两条前钳探出地面,离真正出世还早,端午之前动手,纯属白费力气。她建议我们先送周师弟回家,等端午前一日再赶回来,便可一举成功!师弟,你看这……和你探查的可是一样?”
笑和尚听完,面色肃然,缓缓点头:“玉清大师慧眼如炬,所言与我日夕观察、昨夜亲见之景象一丝不差!此妖确系文蛛无疑,凶毒异常,端午前确是无法将其从地底彻底逼出诛灭。幸得大师提醒,否则我若昨夜按捺不住,贸然出手,非但无功,反可能惊动此獠,使其潜藏更深,或提前引发祸端,遗患无穷!”
他站起身,在洞中踱了两步,眉头紧锁:“如此说来,为今之计,确如大师所言,需先护送周师弟安然归家。只是……” 他望向谷口赤雾弥漫的方向,忧心忡忡:“那妖物虽尚不能完全现形害人,但其毒气之烈,已能弥漫数里,更能发出幻声惑人。我等走后,若有不识厉害之人,或采药樵夫,或迷途猎户,误入此山,接近毒瘴范围,沾之即死,更可能被其叫声迷惑,自投罗网。我等明知此地凶险,却置若罔闻,任其吞噬生灵,岂不是我等之罪过?”
尉迟火闻言,环顾四周嶙峋山势和茂密原始丛林,不以为然道:“师弟你多虑了!你看这山,险峻崎岖,方圆二三十里内连条像样的樵径都没有,寻常人哪能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有几个像这位傻兄弟(指商风子)似的,专往这种险地钻?我看这层担忧大可不必。”
商风子也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笑师兄。俺和哥在这山里住了好些日子,除了野兽,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不过……”他挠了挠后脑勺,想起什么,“自从谷里每天下午开始冒那红雾,连野兽都越来越少了,这几天更是绝了迹。俺们跟你们走当然好,只是……”他脸上露出担忧,“俺娘的坟还埋在后山,俺怕……俺怕那妖怪出来,害了俺娘的尸首。笑师兄,你有法子护着俺娘不?”
笑和尚温言宽慰道:“风子兄弟孝心可嘉。不过你且安心,令堂安葬之处,离那妖物蛰伏的毒谷甚远,且人死魂消,尸骸已无生气,那妖物只喜吞噬活物精血生气,断不会去侵扰坟墓,绝无妨碍。”
他话锋一转,神色依旧凝重:“尉迟师兄与风子兄弟所言虽有些道理,此地人迹罕至,但天下事难保万一。就此离去,我心中终是难安。为策万全,还是做些防备为好。”
说罢,笑和尚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金光飞出洞外,直上高空。他凌空而立,佛目如电,俯瞰下方天蚕岭方圆数十里地形,将几处可能有人误入的险要山口、路径尽收眼底。心中默诵真言,双手掐诀,指尖绽放出淡淡的金色佛光。
只见他身形如电,在方圆二三十里的外围关键隘口、显眼山石之上飞掠而过。每到一处,便以指代笔,凝聚精纯佛力,在岩石或树干上快速刻画下一道道玄奥繁复的佛门灵符。符文金光一闪,随即隐没不见,只留下岩石树木表面似乎比周围更光滑一些的错觉。
这些灵符蕴含佛门妙法,能感应生人气息。一旦有不明真相的凡人接近,灵符便会自动激发,幻化出狰狞咆哮的吊睛白额猛虎、水桶粗细的斑斓巨蟒、或是喷吐烈焰的凶恶山魈等巨大幻象,栩栩如生,凶威赫赫,足以将任何误入者吓得魂飞魄散,掉头狂奔,不敢深入半步。此乃佛门“惊退”之法,旨在警示驱离,而非伤人性命。
布下层层防护后,笑和尚这才金光一闪,落回洞中,对众人道:“我已在外围布下佛门灵符,幻化凶兽守护。寻常人等见此异象,必不敢再深入。如此,当可保无虞了。”
他心中其实颇有些无奈。最初发现文蛛时,他本打算让周云从在此静养,自己一边传授其初步功法,一边等待端午除妖,一举两得。未曾想这文蛛毒气如此酷烈,远超预估,更有玉清大师明确告诫,端午前不可轻动。为保周云从和商风子绝对安全,也避免节外生枝,只能改变计划,先护送二人归家。
“事不宜迟。”笑和尚对周云从和商风子道,“周师弟元气虽复,但长途跋涉仍恐劳顿。风子兄弟亦非凡躯。我二人便以剑光带你们一程,片刻即可抵达府上。尉迟师兄,你剑光雄浑,带上风子兄弟。周师弟由我护持。”
尉迟火应了一声,走到商风子身边:“傻大个,待会儿别乱动,更别怕,俺老黑带你飞上天耍耍!” 商风子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连连点头。
笑和尚则走到周云从面前,温言道:“周师弟,放松心神,莫要抗拒。” 说罢,他手掐剑诀,一道柔和却凝练的金色佛光自他袖中涌出,并非凌厉的剑形,而是化作一个淡金色的光球,将周云从轻轻笼罩在内。这光球既能隔绝高空罡风,又能提供保护。
“起!” 笑和尚轻喝一声,与尉迟火同时化作两道长虹——一道金光璀璨,一道乌光深沉——裹着周云从和商风子,冲天而起,瞬间破开云层,朝着周云从家乡的方向,风驰电掣般飞去!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赤雾谷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黑色山岩阴影处,空间仿佛水纹般微微波动了一下。张玄的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水中,缓缓浮现。他冰冷的眼眸扫过笑和尚布下灵符的几个隘口方向,又深深望向赤雾谷内那翻腾不息的赤黄色毒瘴,仿佛能穿透雾气,看到地底深处那蛰伏的凶物。
“文蛛……乾天火灵珠……端午之期……” 他低声自语,每个词都带着一丝玩味与算计。方才洞中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十万外功,成道之基?呵……峨眉,倒是好算计。”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张玄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谷中毒瘴依旧翻涌,等待着那个注定的雷雨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