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墨,连虫鸣都低了下去,只有河水的呜咽在远处隐约起伏。沈玦靠在土炕边,握着短刀的手始终没松开,耳边的每一丝声响都像绷紧的弦。
忽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村民的拖沓,而是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还带着金属碰撞的轻鸣——是刀鞘或锁链!
沈玦猛地睁眼,刚要起身,老婆婆已经从里屋摸索着出来,手里攥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映得她满脸皱纹都在颤抖,却咬着牙压低声音:“年轻人,快逃!”
“老人家……”沈玦心头一紧。
“别废话!”老婆婆推了他一把,油灯的光晕晃得人眼晕,“他们是冲你来的!带上玉如,往东边的林子跑,那里有密道,能通往后山!”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玉如端着药碗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却紧紧攥着衣角,没有半分退缩。听到婆婆的话,她快步走到沈玦身边,将一个布包塞进他手里:“里面是草药和干粮,快走吧。”
“您怎么办?”沈玦看着老婆婆,喉咙发紧。他知道,自己一走,这屋里的老人必然要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爪牙。
“我一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他们能奈我何?”老婆婆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透着股豁出去的决绝,“玉如爹妈死得早,就剩我这把老骨头拉扯她。你是干大事的人,带着她,她的医术总能帮上你。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墙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还夹杂着粗暴的喝问:“里面的人都出来!搜查!”
“走!”沈玦不再犹豫,一把抓住玉如的手腕。小姑娘的手冰凉,却没有挣扎,只是回头望了一眼老婆婆的方向,眼眶瞬间红了。
沈玦拉着她蹿出后窗,窗棂的木刺刮破了衣袖也顾不上。刚钻进屋后的柴草堆,就听见院门被踹开的巨响,紧接着是呵斥声、翻箱倒柜声,还有老婆婆故意拉高的骂声:“你们这群天杀的!闯进民宅要干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被一声闷响截断。
玉如的脚步猛地顿住,想回头,却被沈玦死死按住。他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得像叹息:“别回头,跑!”
两人一头扎进东边的林子,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后的火光却突然亮了起来。不是油灯的昏黄,而是冲天的赤红——有人点燃了茅草屋!
沈玦拉着玉如拼命往山上跑,树枝抽打着脸颊,藤蔓缠住脚踝,都像没有知觉。直到爬上一道陡峭的山坡,他才拽着玉如躲在一块巨石后,回头望去。
那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此刻已成了一片火海。茅草屋的屋顶在烈焰中噼啪作响,像被揉碎的纸片,火星卷着黑烟冲上夜空,连河水都被映得泛红。隐约能听到凄厉的哭喊,很快又被更狂躁的狞笑盖过。
玉如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沈玦看着那片火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认得那些在火边晃动的身影,黑色劲装,腰间的绣春刀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东厂的缇骑!他们不仅要抓他,竟连手无寸铁的村民都不放过!
“这群畜生……”沈玦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淬着冰,“连老百姓都下得去手……”
玉如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泪眼婆娑却眼神清亮:“沈大哥,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婆婆说,你是干大事的人,你要活着,才能……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沈玦猛地转头看她。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抿得紧紧的,刚才的羞涩早已被坚韧取代。她的手还在抖,却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腕,像是在给他力量。
“对,活着。”沈玦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他想起雪融镇的百姓,想起潜龙卫的弟兄,想起北境等着他的烽火,更想起眼前这片火海——这不是结束,是血债的开始。
他扯下身上被烧破的衣角,用力绑住掌心的伤口,血透过布层渗出来,红得刺眼。
“玉如,”他看着小姑娘,目光沉静如铁,“你怕吗?”
玉如摇了摇头,从布包里掏出一根折断的树枝,在地上画出村庄附近的地形:“婆婆说过,东边的密道通往后山的黑松林,穿过林子是青石涧,那里有渡船……我们从水路走,他们追不上。”
沈玦看着她指尖划过的痕迹,又望向那片越来越旺的火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然后复仇。
他伸手将玉如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走,我们去青石涧。”
两人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玦的心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东厂之间,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那些沾染了百姓鲜血的爪牙,他见一个,杀一个;那些躲在暗处发号施令的蛀虫,他迟早要亲手揪出来,让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夜风穿过树林,带着烟火的焦糊味,也带着少年人咬牙的誓言。沈玦的脚步越来越快,玉如紧紧跟在他身后,月光偶尔从树缝漏下来,照亮两人沾满泥土却异常坚定的脚印。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血海深仇,就必须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