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手腕上那片蛛网般的银色痕迹,像某种寄生在皮下的活物,正随着一种诡异的节律微微搏动。寒意不是浮于表面的冷,而是一种往骨头缝里钻、往灵魂深处渗的死寂。她下意识想用衣袖遮住,但那寒意仿佛能穿透一切织物,丝丝缕缕,执拗地沿着她的小臂向上蔓延,像无数冰冷的根须在寻找着温暖的土壤。
魏老的脸色铁青得吓人,几乎是立刻召来了医疗部和能量分析部门的负责人。隔离检查室内,冰冷的仪器光束聚焦在她裸露的手腕上,发出低沉的嗡鸣。
“能量频谱分析确认,这与静滞舱内的高能泄露,以及队员们体内的诅咒能量源,属于同一种……‘物质’。”能量分析主管盯着屏幕上那些疯狂跳动的、从未见过的波形,声音干涩,“这是一种……高度凝练的‘阴蚀’性能量标记,林主管。它……它正在尝试与您的生物场建立更深的……耦合。”
医疗主管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生理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基础生命体征目前看……还算稳定。但神经反射测试显示,您的痛觉阈值正在被强制性降低,同时,对低温的耐受度却反常地飙升。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生理或病理模型,更像是一种……外来的、强制性的‘改造’或者说……‘适应’。”
林薇看着屏幕上被放大到极致的银色纹路影像,那些细密交织的线条仿佛拥有某种恶毒的智慧,正在她的皮肤下,缓慢而坚定地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它在……窥探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恐怕更糟,”魏老的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它可能在尝试……‘同步’你。就像……就像张伟无意识中,与队员们的腐烂进程形成同步一样。”
仿佛是为了给他的判断加上一个血腥的注脚,一名脸色煞白如纸的助理,几乎是撞开了隔离室的门,声音带着哭腔:“魏老!林主管!医疗区……医疗区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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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区内,恐怖已经超越了视觉能够承受的极限,进化到了某种仪式性的、同步的毁灭。
如果说之前队员们还只是各自在身体的不同部位,上演着独立而缓慢的腐朽悲剧,那么此刻,这场悲剧被强行赋予了统一的节奏和剧本。腐烂的速度和范围,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加速度扩大。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所有队员身体腐烂的部位、腐烂的程度,甚至从创口渗出的黏液那令人作呕的颜色,都开始呈现出一种毛骨悚然的、精确到可怕的同步性!
一名队员因为剧痛无意识抓挠,在左脸颊颧骨位置留下了一道血痕,几分钟内,那道血痕并未愈合,反而迅速发黑、凹陷,形成一块硬币大小的、边缘清晰的灰败斑块。紧接着,如同接到无声的命令,病房内其他所有队员——无论他们之前腐烂的是手臂、大腿还是躯干——都在左侧脸颊的完全相同位置,皮肤开始失去血色,浮现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如同烙印般的灰斑!
另一名队员,或许是神经末梢最先崩溃,他的右手小指第一个关节处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干瘪、发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烤过。几乎就在同时,病房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压抑的、因为同一根手指的同一处关节传来完全相同的、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而发出的嘶嘶抽气声!
他们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变成了被无数无形丝线操控的、共享同一具正在腐朽的躯壳的木偶,上演着一场走向集体毁灭的、沉默而绝望的哑剧。
“生理盐水注射无效!营养液被直接排斥!所有外部医疗干预,都被一种无法解析的未知力场干扰!”医疗主任几乎是在失控地咆哮,汗水浸透了他背后的无菌服,紧紧贴在皮肤上,“他们的生命体征……在看!在看屏幕!他们在集体波动!就像……就像有一颗共同的、巨大的心脏,在为他们所有人跳动!”
而那颗“共同的心脏”,它的搏动源头,毫无疑问,指向了静滞舱。
技术部门将张伟的生命监测实时数据流,与医疗区内所有队员的集体生理数据进行了强制叠加。屏幕上呈现出的复合波形图,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令人心悸的重合。每一次张伟体内那被命名为“阴蚀之力”的银色能量发生剧烈波动,医疗区内,必然会对应引发一次腐烂速度的陡然加速和痛苦指数的恐怖峰值。
“不仅仅是他无意识地在调控诅咒……”魏老死死盯着那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操控着的屏幕,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是队员们……他们正在被强制性地、不可逆转地……拉入张伟的‘频率’!他们的‘存在’本身,正在被张伟体内那股失控的幽府之力……同步!同化!”
林薇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手腕上的银色标记适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如同冰针刺入骨髓的痛感。她的目光扫过隔离病房,落在了一名最年轻的队员身上。那年轻人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眼神已经彻底涣散、空洞,他徒劳地、反复抓挠着自己正在迅速失去血色、泛起灰败的胸口,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濒死般的“嗬嗬”声,仿佛在无意识地、提前演练着死亡的最终序曲。
“不能再等下去了!”林薇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甚至暂时压过了手腕标记传来的冰冷侵蚀,“我们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而不是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同步’成一堆……腐烂的、同步抽搐的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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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分析室内,空气凝重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胸腔。
林薇提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利用她手腕上这个新形成的、如同诅咒般的“标记”作为通道,尝试进行一次有限度的、严格受控的“反向连接”。
“既然这个标记能让我被动地感应到幽府之力,甚至可能被那股力量主动感应,那我们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它?”林薇的眼神锐利如刀,切割开沉闷的空气,“我们可以搭建一个最高规格的能量屏障矩阵,在我主动尝试建立连接时,尽可能隔绝掉外部的、可能存在的干扰和污染,只保留我与张伟——或者说,与他体内那枚阴种之间——这条最细微、最直接的通道。”
“目的是什么?”魏老没有立刻否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有常规的、理性的手段,在此刻都已宣告失效。
“三个目的,”林薇条理清晰,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第一,尝试沟通张伟可能被压制在深处的自我意识,他既然能在彻底冰封前发出预警,证明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湮灭。第二,近距离、深层次地观察和理解‘腐身咒’的能量结构,寻找其可能存在的弱点或规律。第三,如果可能……尝试进行一次微小的、目标明确的‘干预’,哪怕只能暂时缓解一名队员片刻的痛苦,也能证明……我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风险,不言而喻。她可能像飞蛾扑火,被幽府之力彻底侵蚀、同化,意识被张伟体内那个古老存在的阴影彻底吞噬、撕碎。甚至可能……像那些队员一样,身体开始出现不可逆的、与张伟同步的腐烂迹象。
“你的林家血脉,加上这个如同灯塔信标般的标记……”魏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一旦你主动释放出寻求连接的信号,吸引来的,可能不只是张伟残存的意识,更可能是傀师临死前种下的恶毒意念,甚至是……幽府本身投来的、冷漠的一瞥。”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林薇反问,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破釜沉舟的力量,“要么,冒险一搏,在绝对的死局中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要么,就坐在这里,安静地等待五天——或者更短——之后,队员们全部在极致的痛苦中腐烂殆尽,同时,幽府之门在清河医院的废墟上……轰然洞开!”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魏老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准备‘守心’能量屏障矩阵。动用库存里……最高级别的古老符文进行防护。林薇,”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你只有一个小时。无论成败,时间一到,立刻……彻底切断连接!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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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心”矩阵被设置在基地最底层、防护最为严密的特殊隔离间内。墙壁、地板、天花板,乃至空气里,都铭刻、悬浮着密密麻麻、流转不息的古老符文,此刻正被全力激活,散发出一种温润而稳固的乳白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神圣的殿堂。林薇盘膝坐在矩阵的最中央,手腕上那片银色的蛛网标记被特意暴露在外,在乳白色的光晕下,反射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冰冷的邪异光泽。魏老和数名能量控制领域的顶尖专家,则在矩阵外的总控制台前严阵以待,表情肃杀。
“矩阵……启动!”魏老沉声下令,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
嗡——!
乳白色的光晕骤然升腾,如同倒扣的琉璃碗,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符文流转不息的光罩,将林薇稳稳地笼罩在其中。光罩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坚不可摧的气息。
林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全力调动起流淌在血脉深处的、对阴秽之气那份独特的感知力,同时,将一丝极其微弱、却高度凝聚的精神力,如同探出巢穴的工蚁,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探向手腕上那个不断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标记。
起初,意识中依旧是一片混沌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但很快,那种熟悉的、被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识“注视”着的感觉,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将她包裹。这一次,她有了心理和矩阵的双重准备,强行压下本能的慌乱,努力固守着心神的清明,像一叶在狂暴能量暗流中颠簸的小舟,艰难地、执着地……寻找着那个特定的、属于张伟本人的“坐标”。
她“看”到了更多的银色丝线,比上一次“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密集。连接着医疗区那些队员们的诅咒之线,粗壮而污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腐败气息。而连接着外界的、那些穿透了物理屏蔽的丝线,则如同某种庞大生物延伸出的神经末梢,密密麻麻地蔓延向无尽的、冰冷的虚空。
她在这片由能量构成的、危机四伏的“丛林”中,艰难地搜寻着,寻找着那条理论上应该存在的、连接着张伟被压制自我意识的、或许已经细若游丝、即将断裂的线。
“张伟……能听到吗?”她凝聚起全部的心神,用意念发出无声的呼唤。
回应她的,首先是一阵更加剧烈、更加混乱的能量风暴,仿佛意识层面掀起了海啸。冰冷的、充满了死亡诱惑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再次试图钻入她意识的每一个缝隙。
“…归来……安息……解脱……”
她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精神力在“守心”矩阵的庇护下,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坚持着。
突然!
就在那狂暴的能量漩涡最混乱、最危险的边缘地带,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感觉却截然不同的波动——那波动带着一丝她熟悉的、属于“人”的挣扎,一丝被巨大痛苦折磨着的韧性,以及……一丝清晰的、带着焦灼的警告意味!
是张伟!是他的意识碎片!
那丝意识波动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即将被狂风彻底吹灭的火星,传递来的信息破碎不堪:“…薇…走…快走…危险…它在…窥探…门…钥匙…我是…钥匙……”
信息虽破碎,但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张伟的意识还在!他在抵抗!而且,他明确地指出了——“门”和“钥匙”!他甚至自称……是“钥匙”!
就在她因为这短暂的、成功的接触而心神微震的刹那——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更加古老的意志,仿佛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猛地顺着她与张伟那丝刚刚建立的、极其脆弱的连接,凶悍地追溯而来!它带着贪婪的、毁灭一切生机的渴望,狠狠地撞击在“守心”矩阵的光罩之上!
嗡——!!!
乳白色的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上面流转的符文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甚至有几处较为薄弱的节点,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
“警告!警告!矩阵核心能量负载超过百分之八十!外部有超高强度灵异污染源正在尝试强行侵入!重复!强行侵入!”控制台那边,传来了专家声嘶力竭、近乎变调的喊声。
林薇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瞬间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窖,思维几乎要被冻结、意识的结构都仿佛要在那蛮横的冲击下被撕裂。她看到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幻象,如同强制植入般涌入脑海——不再是清河医院的废墟,而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无数扭曲蠕动的阴影和永恒痛苦哀嚎构成的、纯粹的黑暗空间。一扇巨大到超越理解范畴的、遍布锈蚀锁链和未知污秽的门户,正在那空间的中央,缓缓地、但却坚定地……开启了一条细微的、却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冰冷的缝隙!
而在那扇恐怖门扉的投影之下,她清晰地“看”到,现实世界中的清河医院废墟,其地基的最深处,一道巨大的、与幻象中门户轮廓完全一致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黑色裂痕,正在现实维度的壁垒上,悄然地、却不可阻挡地……蔓延!裂痕的边缘,土壤、砖石、甚至光线,都在失去它们原本的色彩和质感,仿佛被某种力量同化、吞噬,归于一种冰冷的“无”!
幽府之门的开启……早已开始!甚至比他们所有人最坏的预估,都要早得多!新月之夜,或许……只是这扇门得以彻底、完全洞开的……最后时刻!
“强行切断连接!立刻!马上!”魏老目眦欲裂,发出了咆哮。
轰!
一股强大的、预设好的反向能量脉冲,瞬间粗暴地中断了林薇与外部能量场的一切联系。“守心”矩阵的光罩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终于稳定下来,但原本温润的乳白色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光罩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一时难以修复的细微裂纹。
林薇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矩阵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如同溪流,瞬间浸透了她内外所有的衣物。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那片银色的蛛网标记,颜色明显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实质化,而且,那诡异的纹路,已经向上蔓延了几乎一寸的距离,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小臂。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矩阵外面色惨白如纸的魏老,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地说道:
“张伟……还活着,在抵抗。但幽府之门的侵蚀……早就开始了。就在清河医院的地底……我们之前看到的废墟,恐怕……只是它故意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她顿了顿,眼中是无法驱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而且……我感觉到……除了傀师留下的恶念……那扇门的后面,还有别的……‘东西’……醒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石破天惊的话语,控制台旁边,一个原本只显示着基地外部常规环境能量读数的备用监控屏幕,在所有物理传感器均未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突兀地、毫无征兆地跳出了一个短暂的、数值高到离谱的异常峰值!其能量波动的独特模式,与某些最古老的、被列为禁忌的古籍中,含糊记载的某种“古老存在苏醒”的前兆……惊人地相似!
那屏幕急促地闪烁了几下,雪花点乱窜,随即,一切读数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仅仅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普通的设备故障。
但隔离间内的每一个人,都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了整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