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行程,沈怜星依旧被“隔离”在那辆玄色小车和独立的小帐篷里,与宫寒渊并无直接接触。
但白日里他处理公务时,隔着车壁传来的那几句冰冷简洁、却能决定人生死的命令;夜晚他帐中那常常亮至深夜、仿佛永不疲倦的烛火,映照在帐幕上模糊而挺直的身影;以及那日偶然窥见的、他背对着帐门用力按揉额角,显露出与平日威仪全然不同的疲惫瞬间……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不断交织回放,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地将宫寒渊定义为一个符号化的、暴戾无情的威胁。
他救过她,尽管手段酷烈,方式骇人听闻,但结果确是让她免于身败名裂、甚至可能香消玉殒的绝境;他打压过她,动机成谜,让她如坠云雾,举步维艰;他位高权重,掌控着令人胆寒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那日渐加深的黑眼圈,那复杂隐晦显示着内耗严重的脉象,又昭示着他似乎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与沉疴旧疾。
或许……是因为那日惊鸿一瞥窥见的瞬间脆弱,触动了她骨子里作为医者“悬壶济世”的本能,无法对明显的病痛视而不见;又或许,是念及他几次三番(虽方式总是伴随着血腥与恐惧)终究是出手相助的恩情,哪怕这恩情如同裹着砒霜的蜜糖;再或许,是她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个矛盾重重男人一丝微弱的好奇与探究欲……
种种情绪交织发酵,最终让沈怜星心中萌生了一个既大胆又忐忑的念头。
她利用行程间歇,仔细回忆那日为他诊脉的每一个细节,结合鬼医师父所授的精髓,在随身携带的纸笺上,斟字酌句,反复推敲,终于拟定了一个旨在调理旧伤、固本培元的方子。
其中几味主药的炮制方法颇为特殊,她皆在一旁用清秀的小楷做了详细批注,生怕有一丝错漏。
这并非什么起死回生的仙方,更多的是温养与调和,但对于常年被沉疴暗疾折磨的身体,若能长期坚持,或许能缓解几分痛苦。
她斟酌再三,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傍晚,队伍抵达一处皇家行宫驻扎,环境相对安稳之后,再次鼓起勇气,求见宫寒渊。
这次她寻的理由,依旧是冠冕堂皇的“复诊”。
她被内侍引着,踏入那座守卫比营地更加森严、气氛也更显凝重的行宫偏殿书房时,宫寒渊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微蹙着眉,批阅着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厚厚一叠奏报。
烛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却难掩一丝倦色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冷肃,仿佛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民女沈怜星,参见督公。”沈怜星依礼参拜,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宫寒渊并未抬头,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只是从喉间溢出一个极其简短的、听不出情绪的鼻音“嗯”,表示知道了,笔尖在昂贵的宣纸上划过,发出持续而单调的沙沙声响,仿佛在催促着她不要浪费时间。
沈怜星站在原地,垂眸等待了片刻,见他丝毫没有放下朱笔、伸出手腕让她诊脉的意思,心中便了然,他所谓的“旧伤未愈”或许从来都只是一个便于掌控她的由头,他本人对此并不真正在意。
她不再犹豫,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汲取足够的勇气,从袖中取出那个早已被她掌心温度熨得微热、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笺纸,双手平稳地呈上,声音尽量保持镇定,却依旧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督公日理万机,夙夜在公,为国操劳,为民除害,劳心劳力,损耗甚巨。民女……民女感念督公此前多次相助之恩,一直无以为报,心下难安。”
她先铺垫了感激之词,然后才切入正题,“此乃民女近日根据记忆中的督公脉象,结合师门所学,反复思量后,斟酌拟定的一个调理旧伤、固本培元的方子。其中……其中几味主药,如‘血竭’、‘百年山参须’的炮制与配伍方法较为特殊,民女恐他人不解其妙,已在一旁详细注明。此方虽不敢说立竿见影,能祛除沉疴,但若能依方长期坚持服用,于缓解旧疾疼痛、调和体内阴阳失衡、固护根本元气,或能有些许微末裨益。”
她说到此处,微微停顿,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切:“此乃民女一片……聊表心意,绝无他意。还请督公……勿要推辞。”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谨慎周全,将“感谢”放在了最明处,将“赠药”严格定义在医者对“病患”的关切与本分之内,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引起他误读、反感或触及他逆鳞的词语,姿态也放得足够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