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怜星垂首恭立,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帘后之人对那张凝聚了她心力与勇气的药方的评判。
是认可其价值?是否定其浅薄?还是觉得她班门弄斧,不堪一击,从而降下责罚?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关于药方好坏的只言片语,甚至不是对她诊断的评价。
那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问题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发动袭击,直指她最核心、也最需要隐藏的隐秘,精准而致命:“你的医术,师承何人?”
沈怜星心中猛地一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遍体的冰凉!
警铃在她脑海中疯狂大作!来了!他果然问了!
这个问题,她自从决定踏入这督公府起,就早已在心底预演过无数次,也准备了看似天衣无缝的应对之策,但当真从这位心思莫测、威严深重的督公口中,用这种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问出时,那无形的、庞大的压力还是如同山岳般瞬间压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绷紧了全身每一根心弦。
她绝不能在此刻说出鬼医墨千秋的名号。
师父归隐已久,性情孤僻古怪,最不喜与朝堂权贵有任何牵扯,若知晓她借其名头与东厂督公这等人物打交道,定然会勃然大怒,甚至可能就此断绝师徒关系。
而且,师父的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关注,甚至是危险,这绝非师父所愿,也会将她自己置于更复杂的漩涡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沈怜星脑中已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做出了反应。
她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对过往岁月追忆和感激的神色,微微屈膝,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刻意染上了一丝对渺远过往的怀念与怅惘,回答道:
“回督公的话,民女幼时随母亲在庄子上居住,条件简陋,曾有幸遇一位路过借宿的游方郎中,见民女对医道有些许懵懂兴趣,心性还算沉静,便一时兴起,指点了几分辨认常见草药、诊治乡间寻常小病之法,不过是些皮毛基础。后来母亲病重,沉疴难起,民女忧心如焚,束手无策,便四处搜寻,自行翻阅了些许医书,多是些《汤头歌诀》、《本草备要》之类的基础典籍,东鳞西爪,杂乱无章,不成系统,全靠自己摸索,实在当不起‘师承’二字,惶恐至极。直至此番蒙恩入宫,在太医署当差,才多得刘太医等诸位前辈医官不吝指点,耳濡目染,方觉获益良多,开阔了眼界。民女所学驳杂浅薄,根基不稳,让督公见笑了。”
她这番说辞,半真半假,虚实交织。
真的部分是她确实在庄子上跟着那位偶然停留的游方郎中学过最基础的医药知识,也确实为了母亲苦读自学了大量医书;假的部分则是完全隐去了鬼医墨千秋这最关键、也是赋予她真正精湛医术的一环,巧妙地将她医术的主要来源归结为“游方郎中指点基础”和“后续刻苦自学成才”,并将最近的进步归功于太医署的熏陶。
这既能合理解释她为何懂医术,又显得合情合理,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同时也极尽谦逊地贬低了自己,符合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她说完,便屏住呼吸,连胸腔的起伏都控制到最小,等待着帘后之人的反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透过竹帘细密缝隙的目光,似乎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一种能够穿透皮囊的、冰冷而锐利的审视与考量,仿佛要在她这番言辞凿凿的叙述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