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森——冒牌货?
一滴泪,自关曦暃的眼角悄然滑落。
那不是寻常的泪——它如星尘凝结,自他空洞的瞳中坠下,仿佛携着千钧之重,沿着面颊划出一道微光,轻轻坠入大地裂开的深渊。
那泪珠,晶莹剔透,却似裹挟着整片夜空的孤寂,坠落时,竟在空气中拖曳出一道极淡的银痕,如同流星划破永夜,短暂而决绝。
“叮——”
一声清越如星碎的轻响,泪珠触地,竟凝成一颗星形结晶,六芒如刻,边缘泛着幽蓝微光,静静卧于幽暗的缝隙之间,散发出微弱却不灭的辉光,宛如一颗被封印的星辰之心,悄然跳动,仿佛在诉说一个被遗忘的誓约。
紧接着,是一声叹息。
低缓、悠长,似从时间尽头传来,带着释然,又藏着无尽的孤寂。
那气息轻如风絮,却撼动了整片幻境的根基。空气微微震颤,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声叹息而屏息。
“既如此……我便回应你的爱吧。”
话音未落,天地骤然失序。
刹那间,无边的空间之力如沉眠的宇宙苏醒,狂暴地席卷四野。
整片森林开始共鸣,树木扭曲如痛苦的生灵,枝叶被无形之力撕扯、拉长,化作狰狞的枯骨;曾经绚烂的花朵凋零成尘,连芬芳都未能留存。
迷雾升腾,却在半空中湮灭为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这片森林,正被从“现实”中剥离,重塑为某种更古老、更神秘的存在。
以枫韵与关曦暃所立之地为中心,大地轰然崩裂。
裂缝如命运之纹蔓延,吞噬着泥土与根系,而他们脚下的土地,竟缓缓悬浮而起,挣脱地心引力,被一股浩瀚而不可违逆的力量托举向苍穹。
枫韵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熟悉的林海在脚下退去,视野不断拔高,直至整片幻境之森的轮廓尽收眼底——
那曾如梦境般绵延的绿意,此刻正崩解为光尘,漂浮在扭曲的空间乱流中,如同被撕碎的画卷,随风飘散。
恐惧,如寒流渗入骨髓。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脚步虚浮,仿佛脚下的土地已不再真实。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并非来自环境的剧变,而是源于眼前之人——关曦暃。
他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可那双曾盛满温柔与倔强的眼眸,如今却深不见底,银光流转如星河倒悬,却再无温度。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凝视着某个遥远的终点。
“怎么会……”枫韵喃喃,声音微颤,“我为什么……会怕他?”
这细微的退缩,终究没能逃过关曦暃的眼睛。
他缓缓转眸,目光如锁链缠上枫韵,声音低沉而压抑:“阿韵……你刚才说,你爱我。可你后退的那一步……也是认真的吗?”
语气中没有怒意,却藏着被刺穿的痛楚,被强行压入深渊。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旧日温情的假象。
枫韵心头一紧,喉头干涩。他想解释,却发觉言语如此苍白。
眼前的关曦暃,像极了他所熟知的那个人,却又陌生得令人胆寒。
那熟悉的轮廓下,似乎藏着另一个灵魂,一个被时间、被命运、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重塑过的存在。
“曦暃……你听我说!”他急切地伸出手,声音里带着近乎哀求的焦急,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想抓住那即将消散的熟悉感。
可回应他的,是铺天盖地的威压。
下一瞬,关曦暃腾身而起,衣袂翻飞,如神临世,又似魔降凡。
他俯视着枫韵,眼神冰冷如霜,仿佛在审判一个背叛者。银发在虚空乱流中狂舞,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绕着过往的誓言。
那股威严如千山压顶,枫韵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呼吸被扼住,血液仿佛凝固,连心跳都变得艰难。可他仍倔强地仰着头,目光死死锁住上方的身影——哪怕身体无法动弹,他的眼神也不曾退让。
那双眼中,有痛,有怒,更有不肯熄灭的执念。
“枫韵!”关曦暃的声音如雷霆滚过天际,带着被辜负的怒意,“就连你也……背叛我?你让我……很失望!”
话音落下,他掌心凝聚起一团狂暴的空间之力。
能量如星云旋转,不断压缩、坍缩,最终凝成一颗乒乓球大小的靛蓝色光球——
那不是光,而是被极致压缩的“存在”本身。光球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古老咒语在低语,诉说着毁灭与重生的轮回。
光球悬浮于半空,星芒闪烁,电弧跳跃,仿佛囚禁着一颗微型的宇宙。每一次脉动,都引动空间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现实,将一切归于虚无。
那光芒太过耀眼,却照不亮枫韵心中逐渐扩大的寒意。
“曦暃……不要……”他艰难出声,声音沙哑。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撕裂——他无法相信,那个曾与他并肩而行、嬉笑怒骂的人,竟会以如此姿态对他举起毁灭之力。
“你要为你的不诚……付出代价。”关曦暃的声音低沉如耳语,却字字如刀,“放心……不疼的。我这,是在救你。”
可那语气,毫无温度。
冷得像机械,像被某种意志操控的傀儡,不似血肉之躯所能发出。
那不是“他”的声音,却又如此熟悉,仿佛是从记忆深处挖出的回响。
就在那毁灭之力即将释放的刹那,枫韵猛然抬头,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不!”他嘶吼出声,强撑着身体,哪怕骨骼咯吱作响,也要挺直脊梁。
“你不是他!真正的曦暃……才不会用‘爱’来施加痛苦!他或许倔强、或许偏执,但他绝不会……如此冷漠无情!你——究竟是谁!?”
质问如利刃,刺破虚空。
上首之人沉默了。
他静静俯视着枫韵,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仿佛被黑暗吞噬。
那双银眸依旧深邃,却在某一瞬,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动摇——
那不是情绪,而是一种更古老的东西:记忆的碎片,在深渊中短暂地浮出水面。
威压,竟缓缓退去。
如潮水般收敛,直至轻若无物。
枫韵喘息着,不可置信地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痛楚。
他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仁慈是何用意,更无法理解,为何这“冒牌货”会对他流露出近乎……怜悯的情绪?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咬牙怒吼,声音中带着自责与悔恨,“别再假惺惺了!我不会再被你迷惑!”
他愤怒的,不是被欺骗,而是——他竟未能识破。
他自诩最懂关曦暃,可却连他是否真实都辨认不出。那份无力感,比任何伤害都更令人窒息。他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竟在最该清醒时,沉溺于虚假的温柔。
就在他心神激荡、思绪翻涌之际,那悬浮于空的身影,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低缓,却如惊雷炸响在枫韵心间:
“我……依然是我。
是那个在暗影深处默默凝望、小心翼翼守护着爱意的我,纵使无声无息,也从未让目光偏离你半分;是那个与你并肩踏上未知旅途、风雨同行也不曾退却的我,在每一个晨曦与黄昏里,将足迹镌刻成共同的记忆;是那个明知你倔强如初,却仍忍不住与你争辩、较劲,只为在思想的交锋中贴近你灵魂的我。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世界怎样变幻,我始终如一——以静默的深情、坚定的陪伴与炽热的碰撞,执着地爱着你,一如初见,亦如永恒。”
“阿韵……我爱你的这颗心,从未改变亦从未离开。”
话音落下,星芒微颤,天地寂静。
风停了,空间的撕裂声也消失了。唯有那颗悬浮的靛蓝光球,依旧静静旋转,如同一颗沉睡的心脏,等待被唤醒。
远处,一片残破的枫叶缓缓飘落,穿过光与影的交错,轻轻落在那星形结晶之上——仿佛时光终于在此刻重叠,过去与现在,真实与虚幻,爱与痛,终于在此刻交汇。
而那双银眸,终于有了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