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囊还回去时,他的目光落在鼠妖那双写满担忧的圆眼睛上。
小家伙的鼻尖还在冒汗,汗珠顺着灰毛往下滚,滴在衣襟上。
尾巴尖卷成个紧绷的小圈,连呼吸都带着点急促的喘息,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紧张里缓过来。
“你先回去吧,不用在这儿守着。”
凌尘抬手,用袖口慢慢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血沫”,动作缓慢而虚弱。
连抬胳膊都像是在耗费力气,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扯到伤口。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打坐调息片刻,说不定能缓过来些。”
鼠妖的耳朵立刻“唰”地耷拉下来,爪子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原本就皱巴巴的布料被他攥得更乱,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可是先生,您的伤还在渗血,刚才石魔的拳头那么重,万一调息的时候疼得厉害,没人在旁边怎么办?”
他说着,眼睛又红了红,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
“不碍事,这点疼我还撑得住。”
凌尘轻轻打断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动作里带着难得的温和。
连力道都放得极轻,怕碰疼这只胆小却真心待他的小家伙。
“我打坐调息片刻就能缓过来。
你在这儿,我反而静不下心,总担心你跟着紧张,反而分了神。”
他顿了顿,见鼠妖还是犹豫,又补充道。
“放心,我就在这儿,不会乱跑的,你要是不放心,也能在通道口等着,我有事就叫你。”
鼠妖望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又看了看那道依旧渗血的绷带,圆眼睛里满是犹豫。
他蹲在原地磨蹭了半晌,爪子反复扒拉着地面的碎石,把石块拨过来又推回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把水囊重新塞到凌尘手里,又从怀里掏出块用干净布包着的麦饼。
——麦饼边缘有点发硬,显然放了些日子,却没沾半点灰尘,看得出来被精心保管着。
——轻轻放在旁边的木箱上,尾巴还扫了扫地面的碎石,把尖锐的石块都拨到一边,生怕凌尘不小心碰到:
“那……那我就在通道口守着,您要是觉得疼,或者想喝水,叫我一声,我马上就进来,绝不耽误。”
凌尘“虚弱”地点点头,看着鼠妖一步三回头地挪出角落。
灰扑扑的身影走几步就停一下,回头望一眼他的方向,直到彻底消失在通道拐角。
他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疲惫才缓缓褪去,眼底恢复了清明的锐利,像藏在鞘中的利刃,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锋芒。
凌尘靠坐在石室角落的木箱旁,风从木箱缝隙里钻进来,裹着陈年木料的霉味与角斗场特有的血腥气,吹得他灰扑扑的袍角轻轻晃动。
袍角扫过地面的细沙,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暗巷里鼠妖偷跑时的动静。
他目光向下,落在木箱上那块用油布裹着的麦饼上。
指尖轻轻掀开油布一角,摩挲着麦饼粗糙的表面。
麦饼还残留着鼠妖体温的余温,淡淡的麦香混着一点焦糊味漫进鼻腔。
——那是鼠妖昨天在贵族厨房外的灰烬里扒出来的,自己只啃了两口硬皮,便揣在怀里跑了大半个角斗场送来给他。
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他指尖微微收紧。
那只总缩在暗巷里、连发霉面包都要抢着吃的胆小鼠妖,却总把仅有的好东西留给他。
比起高台上那些披着华贵兽皮、满肚子算计的贵族。
这卑微小妖的真心,倒显得格外珍贵,像泥泞里开出的一朵干净小花。
他将麦饼小心翼翼放回油布中,轻轻抚平布角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珍视一件稀有的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看似在打坐调息,指尖却悄悄捏了个灵力诀。
——一缕极细的淡青色灵力顺着经脉游走,默默梳理着体内翻涌的气息。
刚才在角斗场上,为了不暴露真实实力,他刻意压制了大半灵力。
此刻借着“调息”的幌子,灵力正顺着四肢百骸有条不紊地恢复。
连骨骼间残留的搏杀痛感,都在灵力的滋养下渐渐缓解。
角落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铜锣声交织在一起。
那铜锣声“哐当”一声,在石制的通道里撞出悠长的回响,像是在宣告一场战斗的结束,却也像是在为他这场未完的角斗之路,悄悄铺垫着后续的篇章。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转向手边那柄木斧。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如墨,一寸寸扫过斧身。
——斧刃边缘还凝着方才搏杀时溅上的血迹。
暗红的新鲜血痕与褐黑的陈旧血渍交叠,像极了地狱里绽开的狰狞鬼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腹先在粗糙的斧柄上轻轻蹭了蹭。
随后指尖顺着斧柄一路滑向斧刃,动作轻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盏,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就在指尖即将掠过斧刃血痕的瞬间,一缕几不可察的淡青色水雾悄然从他指缝漫出。
水雾像条灵动的小蛇,顺着斧刃的弧度蜿蜒流淌,看似轻柔如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所过之处,斑驳的血迹如同春日暖阳下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无踪。
——暗红的血痕化作细小的水珠,顺着斧刃滴落,在地面晕开浅浅的湿痕;
褐黑的血渍则直接被涤荡成虚无,不过瞬息,斧刃便恢复了原本的莹白光泽。
连一丝血腥气都未曾留下,只余下金属特有的冷冽气息。
他左手探入腰间,指尖在储物戒上轻轻一捻,一方素色手帕便落在掌心。
帕子边角绣着一株浅青色兰草,针脚有些松散,显然用了有些年头,边缘甚至磨出了细细的毛边。
——这是浅羽送给他的,如今也成了身边仅存的、带着点暖意的物件。
他将手帕小心翼翼地平铺在膝头,指尖轻轻抚过兰草绣纹,随后覆在莹白的斧刃上。
指腹隔着柔软的布料,从斧刃一端缓缓摩挲到另一端,连细微的弧度都未曾放过,将残留的水渍一点点拭去。
木斧在他掌心渐渐暖了起来,那温度顺着掌心的纹路渗入四肢百骸。
竟与他的体温渐渐趋同,像是有了生命般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