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星月清脆的笑声彻底融进角落的晨光里,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漾开层层暖意,他才缓缓转过身。
爪背不经意地蹭过眼角。
——那里似乎沾了点湿润,像清晨叶片上凝结的露,凉丝丝地沁着皮毛。
可再定睛看时,那点湿润早已消失无踪。
只余下眼角皮毛上淡淡的光泽,仿佛刚才的湿润只是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将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转身钻进厨房。
不多时,便端着个乌木托盘走出来。
托盘边缘缠着一圈磨得光滑的银边,上面稳稳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粥面泛着细腻的光泽。
旁边摆着两碟酱菜,一碟是脆生生的腌黄瓜,一碟是油亮的萝卜干,还有一叠刚出炉的葱油饼,金黄的饼面上撒着翠绿的葱花,油星还在微微滚动。
香气顺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混着灶间未散的烟火气,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格外暖胃。
他走得不快,毛茸茸的爪子稳稳托着托盘,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砖的缝隙里,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喧闹的客栈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桌前时,他先微微俯身,将一碗白粥轻轻放在凌尘面前,粥面上浮着几粒圆润饱满的莲子,还卧着一小撮切碎的枸杞;
再转过身,给星月端上粥,又特意用竹筷夹了两块葱油饼放在她碗边,饼边焦脆得能看见细密的气孔,还冒着丝丝热气;
最后才把剩下的那份推到克己面前,手指捏着酱菜的瓷碟边缘,轻轻往他手边挪了挪,让瓷碟边缘恰好碰到他的袖口。
“慢用。”
他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只在目光扫过星月时,尾尖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草叶。
随即转身快步回了柜台,重新拿起那把磨得发亮的铜壶,指尖摩挲着壶身上的缠枝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茶水入喉,凉意驱散了些许暖意。
他靠着柜台,望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
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尾尖还在柜台底下轻轻扫动,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晨光里,只有那碗粥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像一缕缕细小的白烟,缠绕着三人围坐的角落,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烘得这方小天地暖意融融。
粥香、饼香混着星月偶尔发出的轻笑,在空气中慢慢流淌,连克己紧绷的脊背,都在这暖意里悄悄放松了些许。
很快,桌上的食物便见了底。
粥碗空了,葱油饼的碎屑也被星月用指尖细细拈着,挨个送进嘴里,连指缝间沾着的饼渣都没放过。
凌尘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方素白帕子,指尖捏着帕角轻轻擦了擦唇角。
目光转向对面的克己,指尖在桌面若有似无地叩了叩,发出轻缓的“笃笃”声,打破了餐后的宁静:
“关于天骄死斗,你知道多少?”
克己正用勺子把最后一点酱菜细细拌进粥底,闻言立刻放下勺子,金属勺身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脊背瞬间挺得笔直,像被无形的线拉紧,爪子在粗布桌布上反复蹭了蹭,似乎在借着粗糙的触感组织语言。
先前眼底的怯懦悄然褪去,琥珀色的瞳仁里多了几分凝重,连耳尖都绷得发直:
“天骄死斗分两个阶段,规矩很严,必须凑齐两百五十六位有资格的选手才会正式开赛。”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像是在模拟对阵的阵型:
“第一阶段是小组赛,两百五十六人分成十六组,每组十六个名额。
积分和胜场都是累积制。
——也就是说,您要是赢了对手,不光能夺走他当前的积分,连他之前赢下的胜场数,也会一并归到您名下。”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骤然沉了沉,爪子无意识地攥紧,指腹将桌布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而且这是实打实的死斗,小组赛到最后,每组只能活一个人。”
“活一个?”
星月闻言,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小眉头微微蹙起。
手里刚拈起的饼渣掉在桌面上都没察觉,指尖还保持着拈物的姿势,显然被这残酷的规则惊到了。
她从未想过,一场赛事竟要以性命为代价。
克己侧头看了她一眼,喉结滚动了两下,才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第二阶段是十六强对决,采用一对一淘汰制。
说是死斗,其实不会真的死人。
——会有宗门大能在旁全程盯着,一旦有选手死亡,就可以及时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复活。”
他抬眼直直看向凌尘,眼神格外认真,连尾巴都停止了晃动。
“所以只有闯进十六强,性命才算真正有了保障。”
这话像块沉重的石头落进平静的水里,桌旁瞬间陷入沉寂。
克己的尾巴尖紧张地扫着地面,青石板被蹭出细微的声响,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小组赛里绝对不能有半分仁慈!您前几场定级赛放过对手的事,在这儿根本行不通。
下手必须狠,连半点心软都不能有!”
他说着,爪子在桌面上用力一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些能拿到参赛资格的妖魔,哪个不是踩着同类的骨头爬上来的?
您对他们仁慈,就是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尖上送。”
凌尘看着他急得泛红的眼角,指尖停下叩击桌面的动作,指尖轻轻抵在唇边,缓缓“嗯”了一声。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放心,到了赛场,我不会心慈手软。”
克己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悄悄放松了些,耷拉下的耳朵尖轻轻晃了晃,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最担心的,便是凌尘因心软在小组赛里吃亏。
“现在已经凑了多少选手?”
凌尘又问,目光越过克己的肩头,落在窗外往来穿梭的妖魔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思索。
既然已知赛事规则,便要提前做好准备,而时间正是关键。
“这次天骄死斗选手的选拔已经开始很久了。”
克己低下头,掰着爪子细细数了数,指尖无意识地蜷起又展开。
“目前差不多凑了一百位。照往年的速度,大约还得等一年,才能凑齐两百五十六人开赛。”
“一年么……”凌尘指尖在桌面缓缓画了个圈,眸色渐渐深沉,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要紧事。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在鼻梁处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半明半暗间,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觉得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比天骄死斗更沉重、更长远的心思。
这一年的时间,足够他为即将到来的死斗,做好万全的准备。